霜降读诗

十月下旬了，秋向深处的步履渐渐加快，杨树的叶子全部金黄，柳树的叶子绿里带着枯黄，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树叶红似火，斑斓绚烂的树叶配上瓦蓝无云的高天，北方的秋，让人恋恋难舍。

虽说爱不够，却也无法挽留住秋愈来愈快的走远的脚步，别说吹过一缕微风，便会有无数的秋叶落在风中，便是无风，各色秋叶也会不时飘落。算起来，倒是树下的花丛，鸡冠花、串串红、扫帚梅、江西腊，各色菊花，照旧蓬勃热烈，没心没肺地开着。它们的生命，每一年都是尚在佳处时突然地结束的，“遭时荣悴一时间”，它们的宿敌是一场秋霜。“霜降春林花委地”。今天，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了。

霜降日，太阳到达黄经210度。《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深秋时，温度骤然降到0度以下，晚上，地面散热很多，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地面或植物上直接凝结形成细微的冰针或霜花。古时霜降有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霜降之后，冬天就要来了。

霜降这个节气，也屡屡出现在古人的诗词中。

肖复兴的散文《霜降说吃》里提到一首清人的竹枝词：“几日清霜降，寒畦摘晚菘；一绳檐下挂，暖日晒晴冬。”

晚菘这名颇清雅，菜却寻常，就是白菜。这诗里说了一种贮藏白菜的方法——晒菜，白菜是物质匮乏的童年时，家家户户都要备的过冬菜，每家贮菜的方法也都一样，菜窑里搁一些，腌一大缸两大缸的酸菜，再弄一小坛一小缸的辣白菜。偶尔的一回阅读，才知道居然还有晒白菜的贮菜法。究竟晒菜的滋味如何却不得而知了。不过这首小诗却充满了暖意，约略可以感受到摘菜晒菜的作者淡泊安适的心境。心气平和，即使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白菜都可以让人生出满足与欢喜。有时候，也许我们弄错了方向，汲汲于外物，草草于本心，时常令自己失掉快乐。或者可以换个方向？

“潦收沙衍出，霜降天宇晶。伏槛一长眺，津途多远情。思来江山外，望尽烟云生。滔滔不自辨，役役且何成。我来飒衰鬓，孰云飘华缨。枥马苦踡跼，笼禽念遐征。岁阴向晼晚，日夕空屏营。物生贵得性，身累由近名。内顾觉今是，追叹何时平。”（《秋晚登楼望南江入始兴郡路》）

这首诗的作者是张九龄。诗作于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张九龄左拾遗任满，因政见与宰相不合，以侍母为由辞官，时年三十九岁。张九龄是开元名相，但此时，一切还没开始。即使是杰出的政治人物，胸襟开阔，纵横捭阖，照旧也是在时间里完成成长的。比如霜降这日的张九龄，就有许多的惆怅无奈，以居官营营役役为累，以辞职为得自由之法门，甚至还有物贵得性的道家语。但诗人毕竟胸怀天下，虽然不在其位，仍然惦记着天下的局势，以盼望天下太平，黎庶安居乐业收束，足见儒家怀仁之心。诗前几句写霜降日所见风景，境界开阔，而深情款款，令人难忘。

“泊舟淮水次，霜降夕流清。夜久潮侵岸，天寒月近城。平沙依雁宿，候馆听鸡鸣。乡国云霄外，谁堪羁旅情。”（常建《泊舟盱眙》）

常建是唐代有名的山水诗人之一。这一首更以六句写霜天夜泊之景。霜降的晚上，江水清澈，而天气寒冷，久久未眠的旅人听着潮水不停地拍打着江岸，天空明净，一轮大大的孤月似乎压上了城头。平静的沙湾里，大雁安睡歇息了。驿站里却听到了鸡叫声。客愁满腹的旅人竟是彻夜难眠。一切景语皆情语，在由远及近暗含了无尽情愫的绘景之后，旅人喟然长叹：乡国万里，思之何极！霜降的寒冷，往往更催出人们内心的柔软情感。

大历诗人钱起有诗《观村人牧山田》，也提到霜降：

“六府且未盈，三农争务作。贫民乏井税，塉土皆垦凿。禾黍入寒云，茫茫半山郭。秋来积霖雨，霜降方銍获。中田聚黎甿，反景空村落。顾惭不耕者，微禄同卫鹤。庶追周任言，敢负谢生诺。”

斯时，岁赋多，民生艰，直到霜降，天色已晚，农家犹然在田里割稻。只有斜阳照着空空的村落。诗人作为一名拿着俸禄的政府官员，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无计于解脱民生疾苦，追忆前贤，心生惭愧。不知为什么，这一类内容的诗，选本中选入的少，大概可读性不够强吧。

有关霜降的古人诗词还有很多，便不当这个节气应景，寻常时日读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