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的第七个晚上我回家了,那天中午太阳很热。我跟爸妈一路打车往奶奶家赶,车路过都是呼呼的风声。
如何对待生死这样开头的叙述,有些萧索。事实上,这确实是我当时的感受。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只是觉得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迅速在胸口膨胀。
奇怪的血缘。人和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建立的那么理所当然,所以跟家人讨价还价时,也那么的有理有据,声嘶力竭。为什么对外人不会,因为没有安全度。认识到这点让我非常难受。
生活,有时候就像是严苛的导演。没有台词,没有剧本,但中心主旨还得靠自己去揣摩。奶奶躺在冰棺里,一动不动,好像只是睡着了。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我其实一直不太了解她,即使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严格的说,我只是知道她的人生,她作为奶奶这一角色曾经渗透进我的生活,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她。但是,我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去理解她了,她已经从我的生活中退场了。
我想起十一月份的时候,我回老家的高新区做周年庆专题采访报道。多余休息了几天,买了箱牛奶就这么拎回去了。奶奶不知道我回来了,还在床上坐着,缝着旧被单。听到我喊她,急忙要下床。那个时候,奶奶刚做完三次胆囊大手术,差点没了命。她把衣柜打开,满满当当都是一些过期的零食,和发了霉的水果。那是大伯每次开车回家给她带的,可是她每次都要等我们都回来了,才舍得拿出来吃。可是,我们都很少回来,因为太忙了。
邻居说,奶奶是因为家里种的菜没收完,跑到地里收菜了。那天特别热,收完菜回去后,就再没见过她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住在一个村的三叔发现奶奶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尸臭。家里人都披麻戴孝,我看着来来去去的亲戚对着奶奶大声的哭泣,或真或假。
我突然想起那天看完奶奶,本来只是打算坐几个小时陪奶奶聊会天就回西安的。都走到车站了,内心突然特别惶恐不安,又折回去陪奶奶住了一夜。她特别高兴,特意把能拿出来的吃的都摆了出来。走的时候,家里有很多别人送她的苹果,死活让我拿回了西安。
现在她就那么躺在那里,却什么话都不能说。带着爱,不忍,遗憾,和挂念离开了我们。她是不愿意离开我们的,堂弟说,奶奶从医院做完手术回来后还坚持锻炼身体,每天都去村口的健身器材那做运动。
大饥荒那年,她24岁。离开原来的丈夫和孩子,一路逃难从甘肃来到陕西,与爷爷搭伴过日子。爷爷为了养活家里做过医生,会计,老师,但始终是个文人角色。奶奶却像一个男人一样扛起了家里所有的体力活,想尽办法赚钱,让大伯和爸爸考上了大学。她不识一字,名字还是念过私塾的爷爷给教的。但她在大伯和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当时,村里人对她的决定都嗤之以鼻。对于当时缺乏劳动力的农村家庭来说,念几年书已经是奢侈,回家帮父母干活,减轻体力负担才是真正的孝顺。
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有远见的抉择,但也意味着她得付出更多的辛苦。
马上就是奶奶的一周年了。奶奶信佛,她以前常常跟我说:“这世上,生命的来去自有她的规律。死,不过是另一种生的开始”。她信因果,所以生前常做善事。爸爸和大伯给的钱,大多捐给了寺庙和学校。
等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什么才应该是值得我们去珍惜的。怎么去生活,怎么去享受生活,然后去记住曾经温暖彼此,照亮彼此的人。
奶奶想告诉我的是,在心里点亮一盏灯,去体验和经历这个世界,完整你的人生路径。
人生的路上,我们去“看见”更多的人,然后照亮他们,由此也就“看见”了更多的可能,清醒的认识了我们自己。
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的生活,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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