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妈妈

今生为母女，注定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写或不写，故事就在那里，都会随着人的老去而渐被遗忘。写下这篇不是给她们的，是留给自己的。

我对小学以前的记忆为空，脑海中只留存着一些莫名的场景，说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我确实记得有一段时间总是梦到相似的场景，好像是现实记忆的强化。所有关于儿时的事情，都是由大人们转述。

根据大人们转述，因为农村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作为第二个女儿，我差点就被抛弃在外地别的人家。妈妈和奶奶的矛盾一直存在，据妈妈说年轻时受了很多罪，看不惯老人家偏爱某个儿子，还到处挑拨是非，作为老大的爸爸是个孝子，惦念奶奶吃了很多苦才把几个儿女拉扯大，也不帮妈妈，她只好都忍了下来。妈妈在湖北生下了我，奶奶就让他们把我丢给当地人抚养，那时我已经好几岁了。妈妈说，当时一段时间，她和爸爸确实都回浙江了，可是心里舍不下我，打算回去把我领回来。正准备去的时候，外婆已经把我从湖北领回来了。

因为记忆的缺失，我并没有感受到无助与悲惨，只是每每谈到此，我就对外婆就充满了感激。现在浙江到湖北很方便，飞机火车没多久就到了，但当时不是这样，听说路途中还要坐船。外婆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连时间也看不懂，当时却能为了外孙女千里迢迢跑了个来回，她说带着我时，最难解决的就是上厕所问题，当时可没有那么多公厕，可能憋不住了当街就找个角落。我回来后就一直住在外婆家，虽然奶奶家也很近，但我没有被领回去。

妈妈说，不是我不要你，是外婆比我早了一步。有一次计生委来查，看到我站在门口，就问我爸爸是谁。我那时已经会讲话了，他问我就答了，这一答又给外婆惹下了麻烦，因为超生要罚款，当时没有钱罚款，不知道是外婆还是外公被抓去关了一夜。妈妈常常说起这事，总是不忘念叨外婆对我的好，她说奶奶还因为这件事责怪外婆。妈妈和奶奶的婆媳战争后来矛盾大爆发，一直都没有结束，现在我对奶奶也很生分，她从来没有在我的成长记忆里出现过，但我知道我爸爸仍然心软。从小我便见识到农村的一个大家庭里，各种角色的表面平和，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轻易被打破。家庭只是社会一个很小的映射。物质条件慢慢丰富了，人心却不古。

渐渐长大，家里人也似乎觉得外婆对我特别好，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差点惨遭抛弃的命运，又辗转把我弄回来的经历，让外婆对我产生了更多怜惜。对于他们说的这些事，我是浑然没有记忆，听到了就在一旁咯咯傻笑。我一直感念外婆这一生历经苦难艰辛，前半辈子因为儿女成群需要吃饭，辛苦奔波劳作，后半辈子因为外公酗酒，婆媳矛盾，积蓄在心里的苦无人懂。外婆年纪虽大，但心里跟明镜一般，她说不指望儿女花时间在自己身上。我每次回去都会跟她聊天，操心到老，似乎是这个时代农村老人无法摆脱的命运。

我常常跟她开玩笑，养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呢，到老了所有的事还是得自己承受。我反对中国深重的家庭观念，在这里的关系里，我看不到幸福。健全农村的医疗保险制度，是让人们摆脱养儿防老的第一步。我觉得人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不管是无法实现的理想，还是日常生活的陪伴。生而为人，要过的是自己的人生。我不是说不要孝顺父母，在中国的大环境下，父母为儿女付出超乎你的想像，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拿父母出来说事，谈个恋爱、出个门也会因为父母不同意而放弃。这样真的好吗？

最近外婆和妈妈的眼睛都出了点毛病。她们的眼睛曾经如此漂亮。从我记事起，外婆就说眼睛看不清了，应该是近视，但是她做起事来还是那么利索。她总说自己做事很慢，但我不这样觉得。我念小学时眼睛就近视了，每次站在门口，妈妈总是说，我看得见遥远马路那边广告牌的字，你看得见不？我扶了扶眼镜，说看不清，妈妈就会鄙视我。邻居阿公曾跟我妈妈打赌说我不会近视的，因为我的眼睛很大很水灵，事实证明他缺少科学论据。再怎么漂亮，也经不住时间的风雨。

妈妈眼睛刚做了小手术，最近忙得有点不记事，隔了好几天才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不是故意忘记，还是姐姐好。爸爸常夸姐姐是个好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能陪在身边，尽心尽力照顾。外婆有什么事，她也会赶过去。我做不到像姐姐一样，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只能偶尔才出现在家人身边。外婆78岁了，她常说也没几年了，懒得介意别人说什么，我知道她心里苦，但无法分担。妈妈呢，也开始依赖我们，一周没有电话就会给我打，她说最放心的一直是我，只是我的人生大事现在成了他们头痛的问题。我笑笑不接话茬，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们表面说随便你，但内心不是真的能够随便我。

姐姐说外婆和妈妈接连昏倒了，外婆是因为年纪大，妈妈是因为抵抗力下降了，现在都没事了。虽然我一直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但同时，我也觉得陪伴实在太重要了！我做的最差的，就是这一点。想到这些，只好叹口气。原谅我还不能听从父母的意愿回老家，这是选择。最近看到知乎的问题，大意是，在外奋斗，家里的老人怎么办。我只能尽力做好我能做到的一切。

记得老板开玩笑说过，公司有个同事，做什么事儿都在为他儿子考虑，但他没意识到，真老了，陪在身边的肯定不是儿子，而是我！老板不愧是老板，果然是心如明镜。

不在身旁的我，只希望外婆，爸妈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