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客观正视过我的家境,直到毕业以后。
我的家境并不好,母亲守着三亩薄田,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在那定出身的年月爷爷奶奶是光荣的贫农。我的记忆中,贫农的我们家始终流淌着规矩吃饭老实种田的血,即使改革开放以后,做买卖、开厂子的日渐其多,爷爷也只知道每天一大早起来,拉着小车搂树叶沤肥料,把庄稼种得棒棒地。这英明决策导致我们家长达十几年没有院门一一直到我结婚之前的一个月才装上。
而莲家的成分却是地主,因为被斗争的缘故,家道已没落了许多。尽管这样,莲的二个爷爷上的学很大,有一个还是县里不小的官,同样是因为地主被摔了下来。在我们上学时,成分已不再区分。只是在个人简历上有一栏“成份”要填一下。莲是一个学神级的人物,作文一写就会登在学校的宣传栏里,不见熬夜,就能门门拿优。我特别喜欢看她从教室门口走到座位上这段距离的身影。我觉得她走路的姿态也是神级的水准,比模特走T台美多了。
高中时代,也就这么多。繁重的学业,生活的压力让我一门心思在学习上,不敢有半点分心。每个人都想着鲤鱼跳龙门。记得父亲和我在地里掰玉米,父亲看着我那被玉米叶子划得像癞蛤蟆一样满是红疙瘩的皮肤,叹口气说,要是明年的此时你能不在这儿掰玉米就好了。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我暗下决心,明年一定要考上!这种想法,在晚上皮肤因为过敏瘙痒而被挠得流血时,就更加得坚定。
在这种整天自我暗示,自我加压的状态下,可以想象我的学习是多么刻苦。有付出必有回报,第二年,我如愿跳出了农门。本来也能上大学兼回家掰玉米,可父亲嫌我报的志愿不好,骑着车子非常果决地跑到20公里之外的学校报了一个我分数遥不可及、当时非常热门的大学,我现在都觉得那是他一辈子做地最果断的事,没有之一。结果我一下子就被踢到了南方,这下彻底掰不成玉米了,因为往返的路费要比着几亩地的产额还要多。
孤零零一个人骤然到了生疏的南方,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面孔,头一件事就是想家,想北方的曾经的同学,想父母,甚至连北方的太阳也会想,我总感觉到这里的太阳是从西方升起从东方落下。于是把这种想写出来,乱寄一通。后来才知道,父亲捧着我的信,只念了一段,泪水便打湿了信笺。同学们也纷纷回信,寄贺卡。这其中便有莲。看着她隽秀的字,我仿佛又看到了她从教室门口走到座位上的身影。于是就赶忙给她寄了封长长的信。那段时间我的工作就是想家盼信来,尤其是盼莲的信来。
时光便在这写信等信中飞快地逝去了,转眼一学期就要过去了。和我只写信不同的是,我的新同学、新朋友们根本不屑做这种纸上画饼的事,学校、班级举办的周末舞会上,直接面对面的去追求自己的另一半。学业上的猛一放松,让人无可适从。于是更多人便提前去规划自己的人生大事了。有的规划得太热烈,以至于校长在散步时听见了竹林里一阵激烈喘息声。于是那一对喘息的同学便被打发回家,提前布局下一代了。而校长也因此招了邪,之后不久和一位幼儿园阿姨好上了。校长夫人大闹一通,眼见得连校长也做不成了。
在这乱糟糟的时刻,我的朋友老梁收到了一封开口的信,生活委员的我把信抛给他时,信笺滑出来落到了地上。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相好的来的信,她这叫投石问路,过年回家找她去!”
“回家找她去!”这句话深深的嵌入了我的心。结果在老梁和这封信精神地带领下,我便来到了莲的学校。信纸上的交流,一旦变成了面对面,两人感情一下子升温。后来我毕业分配到市里一家工厂,莲回到了老家,做了一名乡村教师。
工厂的师傅很是热情,这在我踏入厂门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洗澡,没澡票,是学生?放行!打饭,没菜票,是学生?先吃!然后是周围的师傅就开始张罗对象一一无奈我心中有莲,早已筑起了篱笆。同一科室的杨师傅叹口气说,李子,两地分居的滋味儿不好受呀,你可要想好了。
莲那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这,从我们的书信中,从周末的见面中能感觉出来。她妈妈也不看好我们相处。理由和杨师傅一样,两地分居的日子不好过。况且,媒人给介绍的男友家境要好过我许多。一一我想如果她去我家一趟,就会更加坚定的坚持自己的看法,就凭我那没有院门的家。
但是,我坚信,两地分居和经济情况不是能拆散我们的因素。
想不到马上就来了第三个因素,莲的姑姑,给他介绍了一位工作也好,长得又帅,又有思想的男友。莲在给我的信中有些犹疑。但是她丝毫不隐瞒她和他的相处。她就像一个间谍一样,把他们相处的一幕幕写信给我。写得我心头雾蒙蒙阴云阵阵。然后自己阿Q地安慰自己,幸好他们没拉手,没接吻。但一想到自己也只是和她拉过几次手后,就再也阿Q不起来了。
我就加大攻势,让妈托人去说媒。可媒人带给妈的消息让妈错愕万分。人家谈着呢,还不止一个,和好几个男子谈着呢。
母亲在电话的语气很气愤,她劝我在单位找吧,省得两地分居。可是我知道,她给我说的不是新闻,莲早就告诉我了。这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虽然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恐怕莲需要迈过一道坎。
这道坎就是莲姑姑给莲介绍的那个对象。
他的攻势也相当凌厉,他看出了莲对他的好感和莲妈对他的热切,马上托媒人登门提亲。莲妈妈自然是答应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莲妈妈正好是主事之人。事情办得相当顺利,这给了莲相当大的压力,我从泪水打湿了的信纸上看出了她的无奈。
但她仍在坚持,即便面对如此大的压力。我们在艰难地突破,尽管这种突破看不出丁点进展。我想也许有时候,坚持就是一种胜利。
一年过去了,莲坚持了下来,没有订婚,我也没有。我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人给我提亲了,而莲那边,那个追她的人似乎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在关键时候,我的同学兼同事红给了我一个关键性建议。他说得我这个被恋爱充昏头脑的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相持阶段,谁进攻谁就占有优势!可我怎么能再给她丁点的压力,我真怕压垮了她。同学红说,可是那边却马上有新的动作了,不信你走着瞧,如果不进攻,那你就不妨撤退,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那边果然有了动作,动作幅度还很大,要成便订婚,不成便散伙。这句话本身没有多大问题,关键是莲和他相处一年来,有了共同语言,再加上莲家人的渗透,她的心动摇起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她终于给我提出来分手。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泪就流了下来。我叹口气,拚命地想让她改变想法,但明白再多的语言,也说不动她的心了。她做这个决定,得犹豫、取舍多少个日夜啊。我灵光一闪,想起红曾经说过的“撤退”二字,便突然转了话锋,“我也感到这一年多来很累很累,你,走吧,事情也不能这么不上不下地老拖着,我那么穷,你那么犹豫 ,不如我们就散了吧。”我仰了仰头,让泪水流到肚子里。哼起了莲在信上写给我的话“让荆棘成为我们回忆的甜蜜,让坎坷作为我们共同抗争上升的阶梯......”
莲止住了哭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我,我真想再接到你的电话.....”说完,我使劲地迈动双腿,逼着自己离开她。
每到周末,我就会凝神望向窗外,我总感觉是莲来了,可是直瞪得眼睛发酸,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的心空得难受,真想大声恸哭,几年的爱,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望向窗外的眼神越加惆怅,我心里明白,莲正一天一天离我远去。
你得有自己的生活,杨师傅见我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感叹地说,放下吧,好姑娘多着呢,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我…放不下,”我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也知道这撤退也许是没有用的。但我总感觉莲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她会挺住的,她会迈过这道坎的。这缘于她对我的真诚,我的耳边不止一次响起她说的话:爱你就不骗你!
现在想起这句话来,我还是非常感动,有时小泪还会糊住双眼。
“爸,你干吗呢,妈叫你呢!”儿子跑出来喊道。
“老公,快来帮忙,莲在厨房喊道,“在那傻愣着干嘛,赶紧把鸡剁了,老大中午要回家吃饭!”
“哦,”我应一声,揉揉眼睛,赶忙奔向厨房。噢,对了,我忘记给你们说了:后来,我接到了莲的电话啦......
爱情来时我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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