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暮之影》13
上一章：《流暮之影》| 12 埋下种子
01
琉可挑了一身与蔺菲榕的风格完全不同的衣服，去赴了心理医生之约。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个心理医生，她直觉是比蔺家兄妹更让自己害怕的存在。
一方面，她必须要让他相信自己就是蔺菲榕，从而进一步获取蔺家人的信任；可另一方面，她又想混淆他的视听，让他无法真正进入自己的内心，发现她其实是个冒牌货。
然而，最最重要的，还是她需要从他那里，获取到关于蔺菲榕病情的所有资料。
可他毕竟是专业人士，也有可能是除蔺家兄妹外，最了解蔺菲榕的人。那么，自己又能有多少把握和胜算，可以达到所有想要的结果。
她甚至连骗过他相信自己是蔺菲榕这第一关，都充满了心虚与不安。
“蔺菲榕小姐？蔺小姐？”
直到医生助理来叫，琉可才被身旁的蔺雨辰轻摇着从自己絮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她勉强地笑了笑，用真实的不安换取到了蔺雨辰认为的紧张。蔺雨辰轻轻地抱了抱她，她起身缓步走进了咨询室。
目之所及的这个男人，似乎比照片中看起来的更加年轻，戴着眼镜的脸庞显得很是温润。男人在她进门的时候，从一沓资料中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琉可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他。
“蔺小姐，好久不见。”男人轻步走到琉可面前，向她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细长而又白嫩的男人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支细细的银色单戒。琉可礼貌性地握住它：“虽说我也很想说‘好久不见’，但说实在的，我并不想再见到苏医生您。”
“呵，您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得不客气。”苏医生唇边的笑容又深了些，带着几分淡淡的自嘲。然后，他收回手，放在琉可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回来了就好，这些年我也很为你担心。当年病得那么重，怎么就任性地一走了之了呢？”
......
琉可已经震惊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和段暮排演了那么多种和这位苏医生见面时的场景，却唯独没有预料到此情此景。
她呆呆地望着他，连眼中的无法置信都忘记了遮掩。
而他的触感又与段暮截然不同。段暮偶尔也会一下下地抚摸琉可的头，但那种抚摸中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威胁与警告，是他对她不敬的态度和不乖的表现的不满与他生气的前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琉可觉得，他温暖的手掌中传来的心疼与怜惜，丝毫不用被怀疑。
“他们是什么关系？仅仅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吗？”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那他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蔺菲榕的事？”
“所以我要和他说什么？我应该和他说什么？”
“我该怎样拒绝他才能不暴露自己？我又该怎样编纂这五年来的故事细节，才能让他相信我？”
“又或者......我可以信任他吗？我可以向他求助吗？他会帮我吗？”
无数个问题在琉可的脑袋中瞬间炸裂。
“别站着了，坐吧。”苏医生指了指一旁一张柔软的躺椅，“喝点什么？红茶可以吗？”说着，他向办公室里的吧台走去。
琉可终于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她并没有坐，而是走向一面装饰墙，开始细细地打量起那上面放着的一切。
“红茶这一招，我姐已经用过了。”她淡淡地说。
苏医生倒茶的手一顿，讪笑着又放了下来。“那...白水可以吗？”
“可以。”
苏医生将水杯递给琉可，自己还是端着那杯红茶：“你离开后的第二年，这间办公室就重新装修了。不过这些还是没有变，一直都摆在这里。”他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手办，“你曾经很喜欢这个，还记得吗？”
琉可原本就盯着那个手办微微出神，仿佛被吸引了一般。听到苏医生这么说，她眉眼低转，却是整个人都黯了许多：“不记得了。”她转身坐到了座位上。
“你对自己生病期间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是吗？”苏医生也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从我姐那里。”琉可听不出任何情绪地答道，随手将装有监听器的手包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我想听你说。”苏医生暖暖地笑着，声音又柔了几分。
琉可却暗暗地打了个冷颤。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笑不是真的笑，而是一把想要刺透她的匕首。
02
低低地深呼吸片刻，她将曾经说给蔺家人的那些话，和她这几日与段暮反复推演的细节说于了他听。
听完琉可的“叙述”后，苏医生却迟迟没有开口。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才又坐直了身体，将手中记录的笔放了下来。
“生病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琉可微一沉吟，浅浅地喝了口杯中的水。“该记得的都记得。”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只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由不得自己想记住。”她答得模棱两可。苏医生又不再说话，低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如你来告诉我吧。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琉可打断他的思绪，“她曾经占据着这具身体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她究竟想要我怎样？”坐得久了，琉可又站起来，绕着沙发开始慢慢地走着。“当年她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要让我回来？出走前她都做过什么，又说了什么？既然她让我回来，为什么又从不现身？她去了哪里，她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我想知道的太多了......而你，或许是唯一能帮我解答的人。”
她最后望进他已然幽深的瞳仁里，那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的双眸中，有着难以名状的复杂。
“即使那段记忆再痛苦不堪，我也有权利知道，它们凭什么改变了我的人生......”
苏医生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琉可，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抚上她微微裹着自己的双臂，他正色地问她：“你先告诉我，你觉得哪段日子你过得更快乐？是生病之前，还是出走之后？”
琉可有些恍然，怔怔地望着男人那双似有魔力的眼睛。许久之后，她才轻声回答道：“出走之后。”
“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些一个人才会拥有的自由，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她的答似真非真，监听器另一头的段暮的手却早已紧握。
话题没再继续下去。苏医生拿了一套测验题让琉可做，用以对她目前的精神状况进行辅助评估。他又拿来她刚做的脑部扫描与血液检测报告，大略地扫了几眼。
琉可很快就做完了测验。她本就正常，在这个检测一个人是否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测验里，她的回答几乎无需思考。
“我们速战速决，好么？”她将测试题递还给苏医生。见他挑眉不解，她又继续说道：“虽然我知道我姐肯定会让我继续来找你，但我也说了，见到你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来面对你，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帮谁，是我还是她？所以，过几天我再来时，希望能听到我想知道的一切。至于我姐那边，我会去和她解释的。”
苏医生静静地听她说完，才起身又为她倒了一杯水。
“你的脑部扫描结果并不太好，是不是还偶尔有头痛的现象？”他将水递给琉可，“你也不用瞒我，你的血检结果里有止疼药的成分。而且血压和血糖都偏低，看来最近饮食和睡眠都不太好吧。”
琉可一时无法辩驳，有些恼羞成怒的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
“我最近是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我更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你早点告诉我，我就能早点......”
“我不知道你急着要结束什么。”他摆手打断了她，“可我知道，只凭你一个人肯定不可能速战速决——你根本就不知道，曾经的‘她’，有多复杂......”
03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正午，琉可答应和蔺雨辰一起吃午饭。
两人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有关病情的话题，琉可有意无意地问起了蔺家现在的经营状况和段家的情况。结果不出意外的，蔺雨辰在说明情况之后，捎带着冷嘲热讽了段暮一番。
琉可一直淡淡地笑着没有打岔，只是顺手将手包往蔺雨辰的方向又推了推。
午饭过后，段暮就派人来截住了她们，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蔺家二小姐”商议。不顾蔺雨辰的阻拦，来人就强行将人接走了。
坐上段暮的车，琉可已然完全冷了下来。闭着眼，她感觉到身旁段暮的气息也并不太好。
“我们是不是太急了？”她有些疲惫地问他。
段暮始终在望着窗外。琉可以为他在计较自己刚才的小把戏，没想到他开口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任何不悦：“他们存放病人资料的电脑应该没有联网，整个办公网络系统的安防程度也很高，我找的黑客这次完全没有发挥作用。既然如此，我不介意你再和他多周旋几次。”
“可是我不想。”琉可没好气地瞪了段暮一眼。“算了，反正我只是个工具，就算被发现，又能关你什么事呢？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将资料偷出来，到时候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了。”
段暮没有回答。渐行渐远的车里终于冰冷至极。
诊所内，苏医生办公室。
苏医生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那里的喧闹却没有一丝传入这座房间里。
很久之后，他返身回到办公桌前，翻了翻“蔺菲榕”留下的测试结果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部老款的手机并且开机。几分钟后，他拨通了那部手机里唯一存有的一个号码。
“辛苦了。准备一下，可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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