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
往事
当我搀扶着阿婆一步步走出这片宅院,来到一处小山包处,不禁为眼前的风景感到震撼。这远离城市的小乡村,虽说地僻人稀,也基本看不见什么高楼与华灯所映射的繁华,但是也正因此,这里的一切显得格外安静与纯粹。山间的小溪在温煦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非常夺目的美,而延伸在那之外的还有一排排翠意盎然的植被,偶尔飞入眼中的不知名鸟兽更添了几分灵动之感。这样的风景若常住于此,必是养人养心。
景色怡人,但是此刻的我,是无心再对这投入过多的心思。一旁的阿婆,满眼笑意的望着我:“儿啊,你这一去好多年,这家乡的景色估计早都忘记了吧?”
为了努力唤起阿婆的回忆,我配合的说道:“哎。这一去这么久,家乡的景致倒是有些陌生了。但是,以前小时候那些玩耍过的地方,我还是记得的。”
我的话语显然是激起了阿婆某些柔软的记忆,她没有言语,眼神从近处投向远方,似乎某些隐秘的细节就藏在那些遥远的记忆之中。
阿婆拉着我的手,念叨着:“你小时候啊,可调皮了,一天到晚没个正行,每天都要去后山那片竹林里,在翠竹上刻字,写写画画。你爹是个很严厉的人,见着你一天不爱读书,就知道瞎胡闹,每日都对你没好脸色。我是你娘,知道你不爱读书,便也不强求,这世间事啊,我是看得通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只求你身体健康,以后有个吃饭本事就成。”
阿婆的话语的确是应验了之前我在警局的调查,汪大柱与母亲的关系的确不错,所以他母亲很大程度上没能来城市居住,还是他母亲照顾到与李琴的关系一时间很难融合到一块,退而求其次就只能回老家住了。
也许是对于自己儿子深深地依恋之情,阿婆握紧了我的双手,似乎有着无尽的话语想要倾吐与我,但是却知晓我作为“儿子”的身份有着诸多的无可奈何。我满眼深情的望着阿婆,希望她能传递给我更多的小时细节。
她继续说着:“虽然你的爹对你很严厉,但是他对你心里还是非常疼你的,可惜后来在你七岁的时候,他在山上意外失足摔死了,哎,他就这么狠心啊,丢下咱们娘俩相依为命。自从你的父亲去世之后,村里人就开始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说啥我克夫啊,谁跟我谁就会走霉运,一开始我就只能忍啊,忍啊,后来气不过了,我就拿个家里的扫帚,将那些对我背后嚼舌根的人屋里居住的燕子窝给一窝端了。”
“扫燕子窝,那对当地人来说可是很不吉利的象征啊,那当地人后来怎么回应的呢?”
阿婆舒展开满是皱纹的脸庞,透出一股与年纪不衬的狡黠:“我那时机灵着呢,才不会那么傻兮兮的去干坏事,我都是等半夜,乘大家伙都睡着了,才开展我的行动的。不然被发现了那不就坏了。”
我嘴角微微一扬,没想到眼前这位慈祥的阿婆,还有这样一段令人咂舌的调皮往事。
“但是,您一直这么干,村里人也不是傻子,我猜,你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吧?”
“诶,还是你聪明哟,老祖宗不是就训过话嘛,这天下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干的这坏事,最后还是被村里的顺风眼给发现了。”
说到此,之前喷涌的情绪被缓缓止住了,恐怕这之后阿婆便遭到了村里人的惩戒与排挤吧,我想。
“发现我的时候,时间还是半夜,而这顺风眼便是村支书的小儿子,他半夜起夜,发现了我,我记得很清楚,他大声叫唤着,抓坏蛋,抓坏蛋,我那时候害怕极了,因为我们那时候,大环境就是文革,如果被村里人安上一个犯事的由头,那我就可能连命都没了。”
阿婆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接着我就被村里人抓了起来,那帮人可真是狠啊,大热天把我绑在太阳地里暴晒,我在想啊,我有个三长两短没啥啊,可你年纪又不大,也被抓了去,那可咋办啊。”
“于是,我就没命的大喊大叫,大家可能也觉得我晦气,就把我给放了,不过也就那之后,村里人都同我断了往来。当然我是知足的,毕竟我保住了自己还有你。”
阿婆停住了话语一脸幸福的看着我,我的心情却异常复杂。阿婆的儿子可以说是她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人,丈夫的过早离世让他少了些来自于家庭的关怀,女人毕竟是女人,某些事一个人是很难挨过去的。她佝偻的背也似乎印证着那些曾施予她的种种磨难。可怜的人值得我们去同情,但是站在警察的身份上,我又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
“阿婆,那最近大柱与你有过联系吗?”我变换着自己的语境,企图阿婆那沉睡的记忆能够被唤醒。
“诶,大柱啊,你老叫我阿婆,你是装作不认识我这个娘吗?”阿婆有些生气,始终觉得眼前这人便是她的儿子。
“您把手机给我看看吧,我可能要调查一些数据?”我打算先从阿婆平时里的一些日常,来看看她与汪大柱的联系中会否遗留有重要讯息。
但是,阿婆却似乎并不愿意配合,她紧紧捏住手机,满口嘟囔着:“我的儿啊,你这是要查你的娘吗?我做错了啥?”
没办法,既然阿婆不愿配合,我也只能先暂时停止行动。时间在山间也耽搁了不少,原地的同志估计也苦等了很久,我便随意编造了个理由,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阿婆走下了山包。
等我和阿婆下了山包,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回到大院,大家伙都还在原地等着,模样看起来疲惫不堪,我有些不好意思,忙安慰了几句。不过大家此刻似乎并未显示出过多的疲态,那眼神之中的意味更多的是对于事件进展的打探。
未等大家先开口,我便迅速给出了答案:“暂时没有打探到更多的关键信息。”
“不过,后面我询问到了一些细节,可以协助我们破案。”我又补充了一句,一方面是为大家提提信心,另一方面,从阿婆透露出的往事,还是可以追溯一部分汪大柱在成长的过程中的诸多细节,这一点还是有利于我们在后期破案梳理脉络的。
大家不再说什么。我则微笑着同阿婆作着告别,在这里呆了快大半天了,是该回去好好整理下自己的思绪了。而接下来,我也大概知道并且明白自己该怎样做了。
回到当地警察局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大部分同事已经返回到了之前的住所,我只留了两人同我一起反馈数据。
虽是夜深,但警局同志还是极力配合,即便面有困意,仍是尽全力协助我们梳理数据。负责接洽的是个年轻同志,是负责刑侦方面的,他听过我的一番详细叙述后,面色表现出了异样。
“你说的那个阿婆,依照数据以及当地人的反应,并没有你口中的失忆病症啊。”
“噢,对了,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刑侦科方净,你叫我小方就可以。”也许是刚刚突然冒出的一句话略显唐突,这个小方同志连忙又补充了自我介绍。
“但是,我觉得阿婆的表现的确是失忆症的表现啊?他对于汪大柱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像一个从来都不存在她记忆中的人一样。而且,我还拿了汪大柱的照片给她辨认,她也认不出来。她甚至还将我认作了她的儿子啊。”
“啊?这...这怎么回事,上个月我们几个局里的同事还慰问过他们这些孤寡老人,按他们所说,这阿婆记性好着呢,还用电话给她儿子通过电话呢,这次你们去,她就失忆了?”小方一脸狐疑的望着我。
“是真的。今天龙组长带我们一行人前往了那个偏僻的小乡村,那个老妇人的表现的确是失忆症的表现,她对于汪大柱这三个字似乎完全陌生,照片比对中她也表现得同那个人并不认识。”欧阳警官在一旁佐证着我的观点。
小方不再说什么,盯着眼前的警局资料,又翻了翻我们今天刚整理出来的现场报告,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啪。”突然小方兀自打了一个响指,好像是瞬间参透了什么。
他斜着身子,不是很自信的说道:“你们说,有没有那种可能。”
“但,这也说不通啊。”小方只是跑出了前半句,后半句又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蓦然间,我也似乎想通了整件事情,我同小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见我也猜到了那一层,便朝我挥挥手,示意我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讲下去。
我定下心神,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婆假装自己失忆,企图用这样的办法包庇自己的儿子。”
“不...不是吧。”在场的几人都错愕的喊了出来。
而推敲到结果的两人,我和小方则显得格外镇静,这样的做法最像阿婆,也只有她如此爱子心切的一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抉择。
是啊,这样的结果相信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如此命运多舛的一位老人,竟会是包庇疑犯的人。但是,心底里的声音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只是误解,会不会还有另外的结果呢?我们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某个环节的疏漏,毕竟老人年事已高,我们做出任何的举动,都可能会伤害到这位慈祥的阿婆。
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寂静与漫长,它昭示着我们即将亲手解开一些真相,但是这些袒露在世人面前的真相,是会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还是会流淌着令人叹惋的鲜血,我们谁也无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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