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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艺华坐在藤椅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天气渐渐入冬了，可他却改不了坐在院子里的习惯。明明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装什么年轻汉呢，何艺华在心里自嘲着。老人望了望院子门口，又看了看自家树下遍地的落叶，不禁叹了口气。何艺华起身，打算去拿笤帚，好好地清理院子。

结果干了没多久，何艺华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随后慢悠悠的把笤帚放回院子大门的后头，再慢吞吞地走回藤椅边上。何艺华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椅子上和爷爷一起看星空的小孩子，而是一个连扫地这样轻松的活计都难以完成的老人了。

何艺华记得，那约莫，是七八岁时的事情了吧。爸妈带着他，第一次来到父亲的老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何艺华记不清了，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是七八岁时呢？他只记得，爷爷当时严肃的脸，和奶奶那副笑开了花的面孔。

那天晚上，何艺华没看见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晚饭也是奶奶和妈妈一起吃的饭，他问妈妈，爸爸和爷爷呢，母亲脸上有些尴尬，是奶奶解了围，说爸爸和爷爷在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他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这是父亲从小教的规矩，别人没有说明白的话，不要去追问到底。

第二天，何艺华起床，来到院子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泪流满面的表情。他看到父亲跪在爷爷面前，他想去扶爸爸起来，走了没几步，便被奶奶抱了起来。他哭了，他不想看到自己的父亲跪在别人面前，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爷爷。奶奶把他抱回了屋子，他只依稀听到了一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自那以后，何艺华一看见爷爷，就跑过去捶他，口里还喊着：“让你欺负我爸爸！”结果每一次爷爷都不反驳，只是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院子里的那张藤椅上，随后转身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的石凳。也不去管他在干什么，爷爷只是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何艺华至今还记得一部分的内容，那不是什么故事书上会说的内容，那是爷爷的曾经。

何艺华那时不明白什么是游击队，也不明白什么是战友，只是爷爷讲的时候，眼里总会泛着光，那时的何艺华又想起了自己家的规矩，不能让哭的人一直流泪。然后他每次听了一段故事，看到爷爷眼中带着泪，就从藤椅上跳下来，跑到爷爷面前说：“爷爷不哭！”爷爷止不住泪。

但那时他已经不讨厌爷爷了，因为父亲后面和他说，不是爷爷的错，是爸爸自愿跪的。只是他觉得，爷爷的故事，好像只有讨厌他才可以听得到，于是他每一次就装成怒气冲冲的样子去打爷爷。爷爷的故事，其实不怎么有趣，都是打仗的事情。可是，爷爷提到战友时，既会说他们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也会说那些朋友后面有多么的厉害，只是，每一次说到战友时，爷爷都会忍不住泪。何艺华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爷爷那时是真的宠自己，明明他和父亲一样，不喜欢在人前表达情绪，可在自己面前，爷爷毫不遮掩。

爷爷常抱起他，坐在藤椅上，看着夜晚灿烂的星空，和他说曾经的天空，比这要更好看，也比这更让人难过。何艺华现在有些明白了，有些时候，是回不去的。

从七八岁回了老家后，何艺华从那次起，每年放假都要回去，直到，初二的那一年。爷爷死了，死在一个早晨，他坐在藤椅上，安详的走了。

何艺华记得自己请了假，和父母一起回到老家。一进门，发现院子里的亲戚朋友们都在哭，哭的最厉害的是奶奶，父亲走过去，抱住奶奶，他忍不住了，也哭了。那时何艺华又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死。

爷爷下葬的那天，天下了雨，他看不清父亲的脸上，到底是雨还是泪，也没有看清，墓碑上写的是什么，他只记得，很多人送来了花圈，不是因为爷爷后来当过什么官，而是他的战友家属送来的，还有两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老人，流着泪，在墓前敬了礼。

何艺华回忆着往事，忽然有些乏了，他想，自己的孙子也差不多该和他爸回来了吧，可惜自己不太会做菜，老婆子又比自己先走了一步，弄得没人下厨，只能自己上了。人，真是脆弱啊，何艺华坐在椅上，带着回忆，睡在了晚秋的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