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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陶庵梦忆》:人无癖不可与交

读《陶庵梦忆》:人无癖不可与交

作者: 筠心_ | 来源:发表于2020-03-08 19:11 被阅读0次

    读《陶庵梦忆》:人无癖不可与交

    文|筠心

    关于交友真谛,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有精彩论述:“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由此引出好友祁止祥,这位集书画癖、蹴鞠癖、鼓钹癖、鬼戏癖、梨园癖于一身的明朝天启举子。明清更替,颠沛流离、身家性命攸关之际,他却独独视一戏童为至宝,左右不肯离身。于癖好,情深至此,读者不免要叹一句:我也是醉了!

    事实上,张岱的周遭,如祁止祥般的痴人、才人、奇人不在少数。不妨自《陶庵梦忆》中摘录数篇,且看他们各有各的癖好,并各有各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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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岱的外祖父陶兰风在安徽做官时,得到一匹白骡。他去世后,舅父将骡子转赠张岱。白骡在张家的十年,张岱从不喂草料,任凭它外出自行觅食。此骡十分强健能行,可是除了张岱,谁也驾驭不了。一日,白骡因为与马争道,失足跌落壕沟摔死,张岱命人将它安葬了,还给予谥号:雪精。典故见陈继儒《太平清话》:“洪崖跨白驴,曰雪精。”能冠以神驴之名,可见此骡绝不凡响;而能获此不同凡响之骡,可知张岱颇得长辈青睐。

    除了族中长辈,第一个慧眼识才的外人,便是这诗文书画盛名的眉公陈继儒。幼年的张岱曾跟着祖父拜访眉公,因为善于作对子,获其嘉许赞叹。眉公才华了得,行事亦超然。张岱的祖父与其交好,将一头角鹿相赠,而他居然毫不推辞,骑上就走。事迹见《麋公》篇:“眉公羸瘦,行可连二三里,大喜。后携至西湖六桥、三竺间,竹冠羽衣,往来于长堤深柳之下,见者啧啧,称为‘谪仙’。后眉公复号‘麋公’者,以此。”此等仙气,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祖父的知交中,还有一位令张岱深深折服,他就是黄寓庸。此人为万历进士,官至江西布政司参议,后优游于杭州南屏山,读书授业,有弟子千余人。貌似猛张飞粗犷的黄老师,不但有一心多用的本事,而且还热情好客,《奔云石》篇记载:“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傒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榻。”如此魅力之师,无怪乎门庭若市。

    至于《范长白》中相貌奇丑,却极富才情:曲水流觞、丝竹摇飏、赏月观花……有神仙中人之称的范允临;《愚公谷》中善于造园修亭、交游遍天下、客至无不尽心尽力款待:歌儿舞女、绮席华筵、诗文字画……花钱如流水的邹迪光。他俩亦是张岱长辈级的文人名士,那么,与张岱同辈的友人呢?是否差堪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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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第十五回秦可卿出殡途中,宝玉偶遇一村庄丫头,竟萌生“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之念,那或许是曹公的奇思妙想。但是《陶庵梦忆》中,无独有偶,张岱的仲叔之女婿,明末著名画家陈章侯于西湖赏月,邂逅一搭乘顺风舟女郎,居然也想偷偷尾追她而去,这可是张岱历历亲睹之故事。

    被张岱誉为“才足掞天,笔能泣鬼”的陈章侯,画艺与色心一样惊人。在张岱的督促下,他用四个月时间完成了一套水浒人物的行酒纸牌,此美术史上的杰作在《水浒牌》篇中被详细描写:“古貌古服、古兜鍪、古铠胄、古器械,章侯自写其所学所问已耳。而辄呼之曰‘宋江’,曰‘吴用’,而‘宋江’、‘吴用’亦无不应者,以英雄忠义之气,郁郁芊芊,积于笔墨间也。”

    另一位与张岱投缘的画家是姚简叔,他的性格与陈章侯迥异:“简叔塞渊不露聪明,为人落落难合,孤意一往,使人不可亲疏。”善画山水的他,却不肯多作,即便有人持重金酬谢,亦不为所动。可他与张岱一见如故,不但悄悄帮其料理柴米琐事,还凭着无以伦比的观察与记忆,将只有一面之缘的名画,一笔不失地为其仿画出来。所以,张岱赞他——画功与人品皆千古难得。

    俗话说,同类人称为朋,共志者称为友。因为精于赏鉴,张岱通过了茶道高手闵汶水的“考试”,两人定交。《闵老子茶》篇中,那个年已古稀的婆娑老翁,他对于煮茶水的精心与考究,比起拢翠庵里采梅花上积雪的妙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侯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风则勿行。故水之生磊,即寻常惠水犹逊一头地,况他水耶?”惯于饮牛饮驴般喝茶解渴的读者,阅此段,方知高雅为何物。

    而如痴如醉为园艺的金乳生,其事迹亦颇动人:“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事必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金乳生的勤劳感动了春神,他的园子里不仅四季花团锦簇,还长出了象征祥瑞的三朵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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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岱还喜欢结交各色各样的艺人、匠人,在他的笔下,各路精英们所展现的智慧、才能、情怀,令读者不禁作贾宝玉之感叹:“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

    《柳敬亭说书》篇中,“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的南京评书艺人柳麻子,一张口说书却是:“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齰舌死也。”既然是业界翘楚,他便有拽的资本,听众若稍有耳语,稍现倦容,或稍伸懒腰,遂停口不言。

    《彭天锡串戏》篇中,张岱将彭天锡的戏比作一轮好月、一杯好茶、一处绝佳山水,恨不能传之不朽。并且依张岱之见,彭天锡之所以能将奸雄佞幸演得愈狠、愈刁、愈险、愈恶,原因是:“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这么说来,彭天锡仅仅是一戏曲演员吗?

    当然,最让读者动心的,是张岱对女伶朱楚生的描写:“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这是一位楚楚动人、才华横溢、精益求精、却身份卑微的女子,她的一腔深情寄何处?答:性命于戏!四字很重,请君自品。

    再有,那些技艺精湛、寄情于器的手工艺人。比如南京竹刻艺人濮仲谦:“古貌古心,粥粥若无能者,然其技艺之巧,夺天工焉”,更可贵的是,他只按心意创作,宁可赤贫,也不肯将作品奉于以势压人、以利诱人之辈;比如绍兴灯彩艺人夏耳金,他原是破落子弟,因痴迷制灯剪彩为花,竟无一日闲着,被人称为“败落隋炀帝”;比如苏州仿制宣德炉工匠甘文台,不惜锤碎七百尊佛像,以获取优质铜料制炉,因此他的作品“与宣铜款致分毫无二,俱可乱真。”

    所以,读《陶庵梦忆》,犹如徜徉于熠熠星河,随手摘星,摘了又想摘……哪里还摘得尽?唯有在此心怀温情与敬意,替这些早已逝去、有趣又深情、灵动又真性的明星,勾勒寥寥数笔……

    *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同系列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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