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乌兰巴托的夜,催生着思念无可抑制地生长,在院里的围篱上攀爬,伸出墙外,在风里蔓延,在长空里翻滚,在阳光里翱翔。
草原给了我无尽想象,那无边无垠的辽阔里散落着我经年未熄的梦:一九八七年的某个飞雪寒冬夜,母亲的啜泣和愤怒依旧未歇,父亲离去的身影还留在霜华满地的冰冷里;中秋月色在小镇静静流淌,碉楼在黑暗里矗立成母亲的影子,我在她的背上好梦正酣。而她的深一脚浅一脚,成了童年颠沛流离的梦,成了余温未散让人踏实安心的背,成了恋恋不舍深深的,回忆!
壬寅年深秋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几十年狭短的时光戛然而止。
如今再想听她的声音,也只能翻出曾经听了千百遍的语音信息和视频;再想看看她的样子,也只有抚摸了无数遍的老照片。
某天去市场买鱼的等待间隙,突然听见鱼贩语气不耐地让母亲上台阶的时候小心一点,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怔住。曾几何时我和母亲是如此呵:说着同样的话,用着同样的语气,表达着同样的关心。呆呆看着刚刚走上台阶的老人,灰白短发,枯憔的脸还有蹒跚的步子,那一瞬间母亲仿佛在眼前活了过来。明明知道是虚妄,但我多想再拉拉她的手,多想再听听她唠叨,多想……
“喏,鱼杀好了。”鱼贩的声音让我于恍惚间迈出的步子突然顿住,然后回过神来只剩默默的失落,和无尽的怅惘。
深深的悲伤在时间的蹉跎里慢慢变浅,距她离开如今已过半年。然而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突然想起,留在黑夜里一声长长的轻叹。
朋友递过来一杯56°的烈酒:“管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谁都会有聚散离别这天。人生不过就这么回事,想那么多干嘛。”
长辈们也总会在我悲伤的文字下面留下温暖的拥抱。
我突然沉默的每个瞬间,妻子也总会悄悄拉着我的手捏两下,温软而有力量。
……
他们关心着我。
于是我开始微笑,试着舒展紧皱的眉头。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两点一线的工作生活,兜兜转转的人情世故。淡淡的时光,简单的日子,一如从前般什么都没有发生。对那块巨大的缺失避而不见,于是一切都如从前般圆满。
然而直到某天下意识地想做道母亲曾经拿手的烂肉豌豆时,才发现其实关于生命里她予我的所有熟悉都是无法复制和挽留的。那块她离开之后生命里的巨大缺失,真实存在。
那个下午在厨房里坐了很久,细数着她曾经做过所有我爱吃的菜:熊掌豆腐、酸辣肉丝、回锅肉、红烧肉、老鸭汤、烧白……后来泪水不知道怎么就流了下来,情绪再也无法收拾,哭的一塌糊涂。
再后来怏怏地将冰箱里放了很久的青豆扔进了垃圾桶,随之一块消失的是那四十一年的点点滴滴,是曾经跨越空间无论身处何方的彼此牵挂,是做着梦哭着笑着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五月繁花落了满地,化作屋前来年树下的春泥。
从母亲离开的一百来天开始常常做着同一个梦:在不同的场景里总能看到一口井,灰色的井沿有些许裂痕,爬满苔藓,有个声音从井里幽幽传来:“这么好奇,就不想过来看看?”每到此时我便走了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井边往里看去。“哗”,一只大手冲破漆黑的井水探了出来,捏住脖子使劲往下拽。
我死命挣扎,疯狂拍打着那只坚硬而冰冷的手。然而用尽力气也掰不开的手,突然发现竟是自己的右手。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慢慢放弃了。我不再挣扎,意识开始模糊,呼吸有些困难。
“黄一二三,你过来,我给你交代一些事情。”母亲的声音轻轻响起,回荡在梦境里如霹雳轰鸣。我猛然醒来,靠在床头像脱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但呼吸平静之后,却是深深的失落,在每个梦到你和想起你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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