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庭方曾听说过,母亲在他之前,还有过两个佬小,其中一个跟自己还是同胞双胎,因为家境条件差,都夭折了!想到自己从小就孱弱的身子,一定跟母亲没有奶水有关。
街西头的农机厂距离他家不远,厂里大都是男工,少数女工中有一个长高个,偏在一边束一把短发,生有一儿一女。那年头不重视文凭,这一对儿女好像都没怎么念书,女儿也长长高高,一早就跟着她娘一起做工了。那时没有统一的工装,总见她们母女俩戴着护袖套,手里握着一副布手套,每天从家门口走过。
儿子生就一副忠厚相,正确地说有些木纳,偶尔开口,却让人感到饶舌。做事喜欢跟在别人的后面,是那种没有主张,不为人正眼看的样子。
就是这对儿女的母亲,庭方曾吃过她的奶。儿时的他,羞于知道这事的细节,喂奶是大人之间的事,那应该是有一阶段,两个大人在一起做临工,临时吃上几口的事,虽然这样,自打知道了这事,只要一看到她家的人,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再次看到奶过自己的人走来时,就会低头避开,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奶水!现在再次想起,觉得这多少有些属于“忘恩负义”!
说到她那儿子忠厚相,木纳,其实在他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这还是次要的,暗自对照,似乎俩人的长相神态都有些接近!当然,这或许是在知道曾吃过他母亲奶之后,因而产生的心理暗示,但不管怎样,这是第一次让他感到在这世上有人长得与自己相像的人。
两人长相接近,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两家的条件都差,用句现在的字眼,不存在所谓谁“傍”谁的问题。长大之后的,假定自己成就了一番事,成为一个人物,回忆起儿时曾吃过谁的奶,无论是自己写传,还是百年之后别人的作品里面假借作为原型,这方面有可能成为一个话题。
成年之后的他,知道每个人的基因和指纹是不一样的,即使看到或遇到长相接近自己的人,或是别人之间的长相相似,也改变不了“那是另一个人”的认识!
有意思的是,当他对生活越过越现实的时候,却有人说他长的太像一个人了!头一次听说并不在意,因为长相接近的人不说多,终还是有的,而且,对像与不像,每个人有一定的认识差异,但当接二连三,有人对他说起,尤其是走在街上,莫名其妙有人盯着看他,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说路人或见面第一眼的人说他像谁,那仅是一眼之见,不必当真,当他去理发店,经常为他理发的师傅看到他进门,就开玩笑说:“哟,谁谁谁来了!”这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对于理发这行,听说他们的脚板是平的,那应该是长时间站立导致的,他好奇这样的说法是否有根据?却从不贸然问起!因为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它们忌讳的方面,得避免没事找事,自讨没趣。他还知道理发师傅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本领,只要经他理过一次发,从此就记住了你,下次就会把你当熟客来招呼,还会记住你第一次理的发型,下次不用开口,就会熟门熟路完成“作业”。
每次理发,他总要没话找话说,这位理发师傅也乐意与他说话,有时他只要说某一方面的事,就像引发了一个话题,师傅就会借题发挥,大谈自己的看法!每次理发的过程成了两人交流的过程。说实在的,开头他还有些俯视感,总认为做他们这一行的,肚里不会有太多的“货色”,然而几次下来,理发师傅并不全顺着他的观点,有的否认往往是有道理的,甚至有一定深度,这使得他不得不调整说话姿态,改成平等对话的口气。
理发讲究发型,少不了连带到对脸庞与发型的仔细端详,过程中,会不时从镜子中观照对比。理发这活几与破案模拟画像师有得一比!就此,如果说其他人认为他像谁,那只是概略性的认识,而理发师傅就比别人多了细节上的勾勒,当理发师傅也这样说时,就比一般人多了一份肯定!而且,别人对他说像谁,那只是简单的说说而已,理发时,就有了坐下来“研讨”的时间和机会。
以前来理发,师傅从未这样说过他像谁,这次一进门就这样说,可见这次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认识,有可能已经对别人说起,因为说他像的那人不是一般的人,是近阶段以来为人们所热议的人物!
那人同为镇上人,高中毕业后,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厌烦家庭的束缚,向往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凭他的成绩,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他却选择放弃,这其中经济条件是一个原因,主要还在于文凭像人手一部手机一样普及的年代,学历已不能决定什么了。
当一个人被称之为“人物”时,说明此人已在某方面获得了成功!他的成功,说起来是与从小长大的地方分不开的,这可从他的自传中知道这些。上学时为了解决午饭,需要到造纸厂与母亲一起吃食堂,厂里的废旧书刋堆成小山,在书堆上挖一个坑,躺在里面午睡或看书。开始是小人头书,后来就看上了“字书”。在他决定不上大学,乘坐绿皮火车离开镇上时,依然手捧书籍,这在人们开始用手机阅读的年代是少有的!这仿佛成了一个象征,预示着他的今后,虽然这时的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点。
在别人看来,看书是一种闲暇爱好而已,却不知他的体会和感受!能让他看进去的书,就像面对美味佳肴,有种急欲品尝的欢快!而由于“难得”,他不会为了过瘾而迫不及待一下子看完,而是放慢节奏,逐字逐句仔细品味,悉心体察作者的心思,揣摩作者写作的心路历程,对于那些赏心悦目的段落,会从头再次阅读,而对于那些精彩的构思和不失真情的描述,由不得会“释卷”感喟一番……佩服之余,就急于想了解有如此“手笔”的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认为一部好的作品,是作者“呕心沥血”的结晶,是作者的真情独白和内心展示,而对于那些笔力虚弱,勉力应付”之处,则一眼看穿,弃之如敝履!这样一些感悟,已不是一般的阅读,而是与作者在交流,是一种设身参与,预示着他自己在写作上将会大有作为!
其实,在引起镇上热议之前,这位作家就早已声名鹊起,所谓 “隔着门缝吹喇叭”,是从外面响起来的。新近又获得了百花奖,此奖虽说没有诺奖那样为世界关注,如果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从阅读人数上来说,也可说“当屈第一指”!
之所以引起热议,除了出了名,再就是作品中许多描述都可 “按图索骥”在镇上找到出处,像“西园巷、戏馆弄、东横街、能仁寺、楠木厅、伯渎桥”等,都是真实的地方。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之后,不时会有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在路边打听一些连当地人都不再熟悉的地名和建筑,那些人见到实景后,很是可惜没有得到地方上重视!说是换了他们那儿,早就大做文章,做大做强了!这方面的议论多了,终于引起了镇上的重视,几经研讨,一个以挖掘古镇文脉,寻踪叙事,场景展示为主题的文博园区规划已成定局!破土奠基仪式也已确定时间,届时,少不得要请这位镇上走出去的作家作为主嘉宾到场。
二
庭方今天来理发,师傅说他长得像那位大作家,只是自己不喜欢看书,因此,仅停留在对“名人”两字的兴趣上。前面遇到有人说他长得像谁,并没当会事!现在理发师傅在他耳边,细说作家的一些事,他好奇师傅怎能了解的如此清楚?是不是这位作家也来此理过发?转念一想,理发这行,不光有认人的看家本领,理发店还是各种信息汇聚之地,镇上要建设文博园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知道!他还想到有一次趁午时空闲来理发,看到师傅坐在理发椅上捧着一本杂志看,以为定是一本“地摊”书,内容不外乎低俗的那类,当师傅起身招呼他时,看到竟是一本“读者文摘”,这让他很是诧异!虽说自己不喜欢看书,但曾听人说过,这可是当今最干净的刋物了!一个依靠理发谋生的人竟会看这种书,实是难得!
其实,理发师傅对作家及文博园建设关注另还有原因,建设文博园,姚馆弄里面的楠木厅要恢复起来,这里可是一代文豪苏东坡曾留下印记的地方。建筑物所有权虽是公家的,却塞满了住户,至今理发师傅的父母依然居住其间,年纪轻的早已离开了这“死地方”,这次终于有了山不转水转,砖头瓦片翻身的时候!镇上为了文博园建设,需要安置这些住户,按照人口计算,可分得一中一小两套住房,这对理发师傅来说无疑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
每次庭方来理发,无需开口,总是由师傅亲自修剪,自以为与师傅很熟悉的他,细究起来,其实他连理发师傅姓甚名谁都叫不出来,人家对他的热情,不过是惯常的迎客之道,所谓“来的都是客,相逢开口笑,人走椅就凉”!他并不知道作家与文博园与分房之间有何联系,更不知师傅那双因梳理头发纤细而白皙的手没少翻阅中外名著!别的不说,像“静静的顿河”这样的长篇巨著,一般的人阅读起来都会嫌它篇幅冗长,内容沉闷!他为了学习景色描写,人物刻画,叙事铺垫,内容承接等写作手法,往返“搬过两次砖”!当然也少不得看过“红与黑”,但感兴趣却是小人物如何逆袭走向上流沙龙这样的情节内容。
师傅关注那位作家的到来,除了跟楠木厅动迁分房有关外,还因为自己也有写作爱好。说起来,写作无论出名不出名,爱好写作的过程有着相同之处,早在上初中时,作文常在班上被老师当作范文宣读,那句被老师用红笔勾勒过的“生活的理想在于理想地生活”,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激励着他想成为一名作家!然而,与许多做过写作梦的人一样,抽屉里塞满了稿件,梦想终未成真!丰满的理想,终究瘦成了“鸡肋”!至今最大的成就就是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
在校时,文科出奇的好!理科也是出奇的差!毕业后,由于一直做着作家梦,除此之外,可说是一无所能!父母见他时常一人闷在阁楼上,说他是看书看昏了头,要他出去找事做!遇上征兵,没有跟家里商量就报名参了军。到部队后,自认为文笔不错,做个文书应该没有问题,连队却为了磨砺其心志,把他放到了养猪场,他却未能经得住考验,未能等到“降大任”那一天,两年兵役到期,竟主动要求退伍。
要说在部队也是有收获的。部队提倡学雷锋,刚下连队时,班长把理发三件套传给了他。退伍后,不知道做什么适合自己,有人对他说,开小吃店和理发店,就像“野火春风斗古城”开头描写做邮差这行一样,无论哪个时代都是少不了的行当,而且出资少,风险低,不受人管!他听后很是接受不了,感觉与自己的心志距离太远!过后几年,做这做那,眼高手低,终未成事,眼见吃饭都成了问题,不能再把写作当成毕生事业去追求了,梦可以一直做下去,生存却有现实的紧迫性!最后竟还真做起了理发这行。
理发店开在新建小区大门边,租金低,手艺好,随着小区入住率加大,客源不断增加,顺势扩大了门面,理发店挂上了美容会所的招牌,用了人,收了无薪学徒,还招了两位专职洗头工,其中一位小女子,生得小模小样,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带了她学烫发,最后竟留了下来做成了夫妻。有了女儿之后,就不再起早摸黑,改成早九晚九,每星期二,雷打不动关门度周末。
回看走过的路,谈不上岁月峥嵘,却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结果!空闲时间依然喜欢看书,那天庭方看到他看书,正是一块“豆腐”文刋发。理发是他的谋生之道,写作是“自留地”。理发店能听到各种各样的道听途说,不用亲身经历一些事,就成了他写作的题材来源,可说理发与写作相辅相成,这次遇到庭方长得像那位作家这样的事,一方面是难得的题材,另一方面,觉得自己与那位大作家虽从未谋面,却也可说是“同门爱好”。
三
话说地方上为了文博园开工典礼,邀请作家回乡莅临指导,为了郑重其事,请帖是先电话致意,再委派专人登门拜访的形式递上,以示敬重!作为受邀嘉宾,回想当年离家时,对“家乡”两字毫无意识!走上写作道路之后,不知不觉,作品中许多内容都与镇上有关,感觉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尤其是成名之后,回看作品,竟有了梦游儿时出生地的感觉!可说没有养育他的地方,是不可能写出那些作品的!然而,即使这样,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荣归故里”,作为特邀嘉宾回到家乡。
作为从镇上走出去的成名作家,受邀回乡,少不了登台致辞,回母校讲学,赠送图书这样一些议程,他最关心的是义卖售书和签名,觉得这是最能体现一个成名作家的标志!在此之前,获奖之后,由于忙于各种应酬,已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笔,人说成名之前要多作,成名之后要少作,那是指的画家和书法家,与作家是不一样的,作家在成名之后,最好能把原先没有发表的稿件借东风全都付梓出版才好!书画家可以重复自己的作品,而作家必须不断出新书!书画家的一幅作品可以从多角度品鉴,而一本好书,要能让读者产生一种强迫阅读感,一口气看完才好!写作与书画同属文化领域,但从社会效果或经济收益上看是不等同的,这也是作家不会发财的原因所在,好在作家似乎不太在意钱财,更在于名声,在于文思不断,最为痛苦的是无东西可写!值此应邀回乡之机,过程定会有许多从未有过的见闻和体验,这应该是一次收集写作题材的机会!借此能写些东西出来,以飨读者!只是具体写什么?哪些内容可以“生发开去”?则是很难说的事!
这边庭方理完发,起身对着镜子拢了一下头发,完后,趁师傅转身,抬头环视了一下四转墙角,他是想看一下有无摄像头,理发师傅刚才对他讲了那么多作家的事,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长相与作家相似,截图做成广告,让人们以为那位作家也来此理过发,以此能起到一个广告作用!——当然这不过是一个闪念,旋即就让一丝自我讪笑给删除掉了。
不过,这次理发,加深了自己长得像那位作家的认识,虽说仅是外在长相方面的,却也是对自己形象的抬高!人们把“无妄之灾“来形容平白无故遭受到祸害,自己突然有了人们赋予那位大作家所拥有的光环,不用“东施效颦”,就座享了“只增其美”的效果!虽说这并不是他希望得到的,最起码对自己也并无坏处,不说欣然接受,却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放任”的心态。
他还想到,两个人如果长得相近,也还另有作用,比如西方元首政要为了安全,听说会找长相差不多的人做替身,然而这样的替身是有代价的,这一点自己是不愿接受的,这就跟小区里有人新买了一辆房车,无论是车型还是外观都是他所喜欢的,虽然这样,他另有想法,只是不便对车主说起,那就是这辆车的军绿色涂装,设想一下,如果是战争年代,这车有可能让“天眼”识别为是军用车辆,从而成为军事目标。
有一种情况倒是没有风险,那就是做特型演员,但这也不是光有长相就可以扮演的,还需有气质和演技,而且,人的一时长相,不等于长久相像,长相是会变的,可说长相是无常的。
他还想到,世上有与自己长相相似的成功人士,定也会有不如自己,社会评价低,甚至不为人齿的人长得与自己相像,然而别人是不会把他当成那另一位来说事的,这反映了人们的善意。然而,无论是这种情况下的善意还是坐享前面那位作家名人所带来的光环,说到底,对他来说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是没有价值的,如果往细里想去,“我还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哪!”这不是谦让,却与真实的情感相关,这就好比,出生在贫困家庭的他,在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那份丧失双亲的痛心,难以自己时,就会自言自语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再次活在父母这样的家庭!”
他还想到,即使是名人本人,有的也并不一定是自己想出名,或者说一开始就想要得到的,有可能是身不由己,被动推到聚光灯下的,而他自己只是长相相似,不光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而是平白无故让自己享有别人的荣耀,没有别人曾经的经历,没有成败得失的感受,即使长的一模一样,那也不过是徒有形表,就像是一具形象逼真的塑像而已。
由于自己的长相,竟产生了这么多的想法,这天晚上,睡梦中竟把这位作家与埋在虹桥边的那位同胞双胎联系到了一起,这当然是无稽之念!却也由此多了一份好奇!他决定到时要到文博园典礼现场“凑热闹”,一睹这位作家的风采,还要故意近前,要让对方也能看到自己,彼此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看对方会有何反映?
四
庭方这次来理发,仿佛是一次让理发师傅对长相上的细节鉴别,理发结束,师傅坚定了要借此写些东西的想法,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题材,可说是从未有人写过的内容!除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趁作家回乡之时,找准时机请求帮忙推荐一下自己的作品,为此,他准备了那篇“岁月从头越”小说,小说借喻的是人的头发不断生长,犹如植物生长的枝叶,都有生长节点和年轮变化。人从婴儿第一次剃满月头,到最后一次临终剃发,无论是王公贵族,贩夫走卒,头发的生长变化、每一次理发,可说是人生一世的具象体现!原先的店名叫“从头越理发店”,出自“而今迈步从头越”词句,意为来此修容的贵客,具有不断大踏步越过雄关的气势,这样的意象,对应了店门前的对联:“剪出好心情,理出新希望”,喻意一切“从‘头’开始”。至于如何接近作家,没有比到现场买他的一本书,以要求签名为由作为“进身”之礼最好的方式了。
再说这位镇上走出去的作家,从接到邀请函那天开始,就开始进入了准备写作的思考模式中。他清晰地意识到,一时的荣耀和光环,都如同“梦幻泡影”,很快将成为过去!
作家成名之前,应该很少有依靠写作生存的,成名之后,即使经济上依然不济,重点却转移到了写作上,起码表面上是这样,此前从事的行当,这时已为“作家”这名头所遮没,仿佛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作家一样,自己也更愿意被人称之为“专业作家”,而不是业余“作者”。
这次回乡参加文博园奠基仪式算得上是一个人生高点,但也有可能是一个转折点。一时的成功,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一个浪花而已,眼下虽然享受着盛誉,却依然有衣食之忧,无论是为了读者还是生存,都须“做大做强”才好,要有新作品出来,才能“历久弥香”!然而,自从重心转移到写作上之后,生活积累少了,虽说有许多事物可以借鉴成为写作内容,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再怎么“生发开去”,总难“妙笔生花”!因而,他还是很看重这趟行程的,只要是有关这趟行程的事,思维都会过滤一番,以从中分捡出可以写作的题材或素材!有那么一刻,不由得调笑起自己,这算得上是一种“处心积虑”或“挂碍”了,人一旦进入这样的状态是不轻松的!
前面说到庭方认为人的长相是会变化的,也是一种“无常”,这边作家进入准备写作状态时,一个他意想不到事发生了!
他的那篇成名作在改编成影视作品之后,可谓名声大噪,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享受着因声誉带来的那种怡然自得的快感,却忘了这部作品署名另还有人,虽说作品确是他自己一人完成的,水准也是毋容置疑的,但是,最好的千里马,也得遇上伯乐才行!当时为了出这部书,经人介绍结识到了一位文联耆宿,他像学生拜师那样恳请推荐!然而,写作这事,不像其他事情那样可以一目了然,需要经过阅读方能得出结论。先生年逾七十,自己偶尔动笔都须节约用眼,对这近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仅是看了提要和开头几个章节,觉得主题不错,文笔难得!而来者一副旧时文人落魄不得志的样当,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于是怜悯心起,爱才好士,一时间,竟有了“座主门生”的感受,有心提携,真当自己的学生那样极力促成!
作为作者来说,这本书可说是凝聚了“十年辛酸泪”,在等待的时间里,再无心思做别的事,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迫切,太需要用一次成功来证明自己,以支撑继续在写作道路上走下去!自觉已到了事情的“节骨眼”上,热切之下,竟主动提出要把“老师”立为这部书的共同作者,以报“知遇之恩”!说真的,上了年岁的人,已不太在意这方面,经不住对方的热忱,加上写作水平没有辱没自己,而自己也确实给予了一些修正和指点,乃至文字校准,也就顺水推舟,默认了事!
事情很快就进入审稿刋印阶段,“学生”没有食言,虽然自己署名在前,但从著作权上来说,这本书的作者就不是一人了。随着时间推移,有关这部书的费用、版权、改编等,也都由他一人说了算,再未与“老师”商量,直至改编成影视作品,字幕上仅用括号标注了一下共同作者,给人以可有可无的感觉,至此,作为另一位“作者”的“老师”,虽有不快,也未较真,可说尽显“高风”!这次镇上建设文博园,有关景点解释需要反映作者名头,征求意见时,自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作者,虽然采用了委婉的口气和用词,意思却是明确的,他要让别人知道第二位作者不过是挂名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共同作者”。
或许是说话轻,过话重;也或许是肚量再大,到了一定的程度,换谁都会有想法!话传到了“老师”这边,文人特有的自尊心,从此“老师”不再以师生相称,“学生”也就成了“对方”!自己确没有参与写作这本书,但如果没有他的极力推荐,鼎力相助,耐心给予指点,对方肯定就不会有今天!世上能写的人有的是,有分量的作品也未少见,照样不得面世大有人在!文博园之前,对方虽有他接受不了的地方,总认为自己作为前辈,初衷是为了扶持对方,然而随着对方知名度提高,逐渐把自己放到了可有可无的位置,现在连“挂名”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如果再没有态度出来,会让人以为是默认对方的说法,把虚心当成心虚,给人以老师借势“傍”学生的感觉!至此,昔日的“老师”终于按捺不住心火,就想着要为自己“正名”!于是就咨询知识产权方面的专业律师,一是确实在理,胜诉应该没问题;二是两位名人上法庭,律师感兴趣的不是按标的额收费,而是代理两位名人对博公堂能抬高律师的知名度。于是在律师的推波助澜下,一场因作品署名权纠纷,开始走起了诉讼程序。
这边“文博园”组委会听说他们之间因为作品署名权在打官司了,意味着影视作品也将会有权利纠纷,而这次文博园许多“点”是因影视而生,现在根子上有了问题,即便官司有了结果,原先的工作都是对镇上的作者做的,如果再转过去连带到另一位作者,就有了先后、主次、分别,——教人如何摆平?加上文博园类似古镇建设,已有许多实例反映一些古镇建设连年亏损,而且这边已有投资人露出了打退堂鼓的迹象,更主要的是,主张文博园立项的领导听闻不日将要升迁,许多事情可说是些一时,彼一时,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几方面都是釜底抽薪事的问题!“稳健”两字,虽然不一定能成大事,却绝不会出大事!于是立即着手修改建设方案,把“文博园”改成了“文创园”,这一字之改,相距甚远!前者是单一的建设项目,需要“硬”投入,后者属于开发创设,属于概念性的东西,可大可小,甚至在路口挂一个牌子即可了事。由于“基调”修改,很少有“文创园”搞奠基仪式的,弄不好撞在风头上,产生负面影响,从而成为反面例子……这样一来,原先的奠基仪式也就没有必要了,而作家回乡事宜,也就成了泡影。
五
庭方小时候每偷吃一次桃子,头上定会生疖子,痛痒难捱时就想用手去触摸,怕感染,只能在疖子周边挠,久而久之,养成了揪头发的痼癖,不过也有好处,一待头发长到可揪,就知道应该理发了。这次从时间上来推算,还应该再晚些才满一个月,听说作家不回乡了,文博园不搞了,正好路过理发痁,趁便也就弯了进去。
一进门,以为师傅会像上次那样,依然把他当成大作家来称呼,然而师傅不光没称呼,而且没有提起!正是午时空闲时间,也未见师傅在看什么书,而是一副灰朴落拓,自己动手在粉刷墙面,说是一场连夜雨,屋顶漏水致使墙面污损,房主让他自找工匠,费用在租金里面扣除,因为只有三、二个平方,请工匠要千把块钱!就干脆自己动手了。
这次是庭方先把话题转到了作家的事上,师傅也就三言二语,完全是打发式的,接着就转移了话题,与上次来时的谈论相差甚远,这让庭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内里理发师傅对作家不来山城是很失望的!没有机会觌面作家了,更主要的是“文博园”改成了“文创园”,主题变了,楠木厅动不到了,动迁分房的事泡汤!加上留用的无薪学徒,讲好一年时间,现在半年不到,听说自己开店去了!这一连串的事,最近对写作已没了心思,以往写作能带来那种个人满足感也没有了,正不知要过多久再会产生想当作家的饥饿感!
说真的,要不是长相上的事,庭方才不会关心作家来不来镇上的事!这次师傅竟不再说起,看上去还缺少说话热情,但话题引起的主要原因是长相,作家不来了,但两人的长相还摆在这里的呀!想不到自己兴冲冲地来,却是热气换冷气,又不能纠问这事,让人以为他很在意自己的长相一样!他已经耳闻文博园停建与作家不来镇上有关,猜想有可能作家那边出事了,只是他猜不透理发师傅为何会一下子失去谈论的兴致?如果作家真的出事了,这令他有些感叹,倒也不是因为他与作家长得相似而起,因而谈不上“感同身受”,而是感叹一个人的得失有时会像一阵风一样变化的快,一如生意人亏本,资本家破产……
作家风光时,他没想到要“沾光”,假定作家有事了,再有别人对他提起,就此开始会生出厌烦感!但长相是老天安排的,像不像的事,判断标准在别人眼中,可说是无法避免的事。但愿作家不至于会遇上什么大事,如果真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自己的长相有可能成为别人调笑的内容!
说到长相引起别人调笑,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说的是某商业大佬,可说无人不知,有那么一段时期,只要露脸开口说话,那就是“金句”,就是“金口玉律”!人们在说到有关财富和做大做成这方面话题时,总会用这位大佬的名字作为一种形容成功的代名词!在人欲横流的当下,有太多的人想成为大佬一样的人物了!然而,看别人成事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轮到自己,谈何容易!人说三百六十行,各有门道,无奇不有的世上,竟有人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一小孩,生得活脱是缩小版的那位大佬,于是就有了利用这小孩做起了三百六十行之外的旷世生意……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大佬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光”了,随之这小孩被人“看顾”的程度也大大降低,及至这宗生意做不成!然而,小孩因为有了一遭“大佬”形象感受,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模样了!回家之后,只要有人要求拍照,或是做视频,就伸手要钱……庭方设想自己如果因为缺钱而去做那样的“形象替代人”,那就不啻是让人调笑,而是在出“洋相”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假定作家遇上事情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不用担心会把他当成是那位而弄错对象,然而,在别人眼里,自己与那位作家长得是那样相像,这让他很有些无奈!只是先前是那样在意这事,现在想起来竟是这样无聊!至此,他开始认识到,即使能找得到一个跟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那也就是外表相同,永远不是另一个自己!反之,即使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人,但内里的所谓“灵魂”和“境界”是相通的,这才是有意义的事!
作者:毛正华
202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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