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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件事,或者说这是发生在我身边许多类似事件中并不典型也不特殊的一件,因为这样的事太普遍了,以至于并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和反思,甚至在下意识中人们都认为这样的事情再合理不过了。
然而,这确是作恶的,只是他们不觉悟,只是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愚昧和顽固而已。
1
“从四楼阳台跳下去,”这是他从未有过而突然生起的一念,只是突然,他想到自己应该那样做——跳下去,至于跳下去之后的事,他并不会考虑,他只是因为那一刻刚好站在四楼阳台上,便抬了一下腿,往前走了两步,跳下去了。
第一个听到声音的是他年轻貌美的妻子,起初,她只当那是又一件家具的破裂声,她经常听到那种破裂声,也许是一个水壶,也许是一条凳子,也许是放在柜子上的已经坏了的电视机,也许是卧室里衣柜的另一扇门被踢碎了……她懒得去猜。
直到听到了喊声,不,应该是刺耳的哭嚎声,她的心跳了一下,越来越快地跳动起来,然而她并没有去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已经在潜意识中知道了甚或“看见了”已经发生在他身上种种可能的恶事。
从一开始,她淡定,无动于衷——然而这么说似乎对于她并不公平。从一开始,她又好像茫然无措,只能仍由事态随意发生下去,她甚至受不了自己的心跳加速。这些年,她早已受够了。这些年,她早已麻木了。而他,在她心中早已失去了一个丈夫一个男人应有的人格和形象,并逐渐混没于陌生人的行列了。
2
自卑和随意的堕落使他成了一个间歇性发病的疯子,他从四楼跳下去时自卑和自弃的心理已经彻底攻陷了他。
带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去逛街,这是他的噩梦。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因为那本应该是他引以为傲的,但是就因了他不健康的自卑心,引以为傲的却成了自己避不开噩梦。
他们一起走在街上,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有不知多少的年轻的甚或稍有年纪的嘴巴们在看他们的同时说着些什么,这是他受不了的。最使他受不了的是那些色眯眯的眼神里总是反射出他年轻貌美的妻子的模样。
总是高高兴兴出门,憋了一肚子气回家。
之后,那个曾无数次地对她说“我爱你”的人,揪住了她的长发,拉着她满屋满院的走,像罪大恶极的囚犯被拉着游街示众,他把她推倒在一个角落里,打她,打她,打她……
之后,他渐渐安静下来,他似乎实现了某种想法,像人一样了,甚至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了,把街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3
一个碗,一把筷子……它们还能存活多久?
当她偶尔在厨房里一个人安静片刻,对着一个碗,几双筷子,一个锅盖——无论是什么,她总不自禁地哀叹。也许,用完这一次,它们就碎了,成废品了。
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拿随便什么东西出气。
他总是有那么多的脾气无端冒出来。
多少年来,无意中看到的某件残缺的东西总会让她想起许多痛苦的往事。
那些往事是一种永久的哀愁。
4
十一年了,他对游戏的了解远比对这个家庭的了解多。
十一年了,他对吃喝玩乐的投入远比对这个家庭的投入多。
十一年了,他可以任意大声吼叫,对着他自己的父母,对着他年轻貌美的妻子——他的吼叫就像西北的沙尘,沙尘可以突然生起进而变得又宽又广,淹没一切。
他和她结婚已经有十一年了。
在这十一年里,她唯一的希望是女儿,是作为一个信者的自己应有的本分。如今女儿已近十岁,长得和她一样美丽,但总是一副忧郁的神情,显得可怜而早熟。
而他对女儿的打骂不亚于对妻子的暴力。
十年前的某个晚上,当他得知生的是女孩儿而不是男孩儿时,他几乎气晕了,对正在月子中的妻子一阵拳脚功夫,而后不假思索一把火点燃了自家的另一面房子。
我遗憾地承认,我们这儿的历史上常常发生着这一类的恶事,轰动一时而后销声匿迹。
十一年了,她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用所谓的甜言蜜语“说服”,好好生活。因为他在一念的冲动之后总像一个正常人,是个有“爱”的人。
每当看着正在成长的女儿时,沉默总会把她的痛苦藏起来。
5
“压抑欲望的人,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一个伪君子”。鲁米这样写道。
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6
他偶尔出远门,打工,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他走后,家里的主人当然是她公公,有时也可能是她婆婆。公公爱赌,常常神智不清。婆婆是那种受了一辈子气而终于从原来的儿媳妇熬成了现在的婆婆的典型的中国式婆婆,她终于可以像以前自己的婆婆一样做一回主人发一番脾气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的日子也不平静,也不安宁。
他不在的日子里,依然有家具破裂的声音不时地把她从自己的时间里突然地揪出来。常常,公婆之间的大战更是一种白色的迷茫,与整个天空一起压在她心上。
那时她会生出一念:离婚,或者出走……
这一念是相当危险的——如果他知道了。
他有时也会因担忧或自卑而猜疑她,如果发生这种困惑,他没有解决困惑的好法子,他只是发脾气,家暴她。
他只会在夜里强行把她压在身下,让她呻吟——谁也不知道那种呻吟是出于做爱的快感还是痛苦的哀嚎。做完之后,他好像满意了,释怀了。
没有针的挂钟还在墙上正常地发出声音。
7
当她听到他恶心的哭嚎声时,夕阳正从她洗衣服的盆子里滑出去。这一次,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从未考虑,从四楼跳下去——为发生的一切买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从此,他是一个双重的残疾人了。
“作为一个像她这般善良好说话的人,她应该不会不管这个可怜的人吧!”这一点,他的父母乃至亲戚邻里都莫名地自信着。
在这里,我常有疑问:
人们的观念到底是怎样的?他们到底还会相信什么?往前,甚至往后都是这样的自私的观念和悲剧的生活。真正安宁的日子何时才能在这块土地上睁开眼睛。
8
第一场春雪过后,第二场春雪又下得白天白地了;第一茬冬小麦被冻枯以后,紧接着第二茬冬小麦又被冻死了。这世间事,平凡的你我谁又能把握得准呢。
她带着女儿离开他们的那一天,却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杏树上已开遍的花,核桃树上新起的幼芽,田地里再出的鲜嫩的冬小麦……一切都从最后一场严重的春雪覆压下逃脱了,终于免遭那一死。她望着女儿,又望望眼前一切,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其实,这也是她突然而起的一念。只有这样突然而起的一念才能道尽历历在目的心酸事——也道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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