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最爱四月的风,四月的风不冷不燥,就像母亲每天早上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这里的“每天”仅仅是春节那两个月,因为稀少,所以珍惜,因此她自己悄悄把这个“仪式”称为“奖赏”,所以每次都假装还没睡醒,仿佛只有这一抚摸之后,今天这一天才能完完全全的开始。
她以前没怎么感觉到每日的“奖赏”有多么多么温暖、多么多么令人回味甘甜,可能是渐渐长大之后,她发现身边的朋友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总是带着一种不纯粹的虚伪情感,这种情感交谈让她觉得很累,疲于应对,只有母亲,那是实打实的真情实感,自然,每日“奖赏”也是其中的一个表现。
秦晴今天有个巨大的任务,她要回去扫墓—自己父亲的墓,她其实对父亲没有多大印象,或许是父亲离开得太早、自己年龄太小,又或者是继父对自己是在太好,以至于让她不是很想回忆以前的事。
所以即便在之后谈了段三个多月的恋爱,最终也以对方那句:“我觉得你不让我了解你”而结束。
她在门口顿了顿,抬头就看见浓厚且浑浊的炊烟从自家烟囱飘了出来,这是熟悉的感觉,但不是以前的感觉,感觉这个词是她表达特殊复杂情感的口头禅,因为她始终相信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可揣测,但不可深究,有时候她的朋友常常会笑话她词穷,但她不在乎,因为很多时候她的“词穷”会替她阻挡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和事。
她推了推大门,却发现这门纹丝不动,就像一个忠实的守门人,丝毫容不得任何外人侵犯。秦晴稍微用了一些力,大门蠢蠢欲动,像是要全然崩塌,她又稍微收了收力气,就在这一推一松之间,门开了,但映入眼帘的不是正对着大门的堂屋,而是奶奶。
即使这个老家平时没有人住,但一到清明节,爷爷奶奶是一定会回家的,这点毋庸置疑。秦晴顺势叫了一声奶奶,然后将手里的鞭炮、香、蜡、纸钱等扫墓物品放在大门门口,之所以放在门口,是因为母亲在她回老家之前就在电话里再三提醒她,这个不是你的家,你爸已经不在了,现在是你叔叔的家,你不能把这些东西拿进去。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自己从小就在这个家长大,而母亲突然跟自己说这现在不是你的家了,这让她感到很奇怪,甚至让她觉得这简直是老年人的谬论,她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想让自己渐渐从这个家脱离出去,不再联系。但是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和母亲说过。
几年前,因为自己无意间在亲戚家里说“我妈说不定以后不会养我”这句话被母亲知道了,母亲哭得很伤心,那是秦晴第一次看见母亲哭,是难过、是委屈、是心寒,那一刻她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从次她再也不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任何人听,尤其是母亲。
至于为什么要让自己把东西放在门外,母亲不说原因,而秦晴自己不敢违背,除了来自长辈话语的威慑力,也是怕触犯到什么农村习俗禁忌,所以也只能照着母亲的话去做。
家里的一切还是和原来一样。奶奶招呼完自己后就又去厨房忙着做饭了,即使现在才十点,午饭的脚步也就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她不理解奶奶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做午饭,十点半这个时间点,自己在学校都还没睡醒呢!
秦晴往楼上走去,她猜测爷爷可能在看电视,因为爷爷喜欢看电视,就像自己喜欢玩手机一样。她还记得小时候总是要和爷爷抢电视看,自己甚至一度规定:白天电视归秦晴,晚上归爷爷。
可她自己哪里知道,自己是个上学的人儿啊,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的,每次放学回到家之后都看见爷爷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笑眯眯地望着电视。
每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总是觉得爷爷不守规矩,她很多次都想进屋和爷爷理论,本来自己都鼓足了勇气,但当脚步悬在空中的那一刻,她又立马后悔了:如果又因为看电视这个事情和爷爷小吵一架,母亲肯定又会骂自己,说不定又要让自己跪在门前,不准吃饭,然后拉着大嗓门地骂。
就算这个时候爷爷心软了,爷爷也不敢出面维护秦晴,很多时候她都疑惑,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为什么母亲这样令人恐惧,为什么爷爷看了我一眼就悄悄就开了?要是碰巧这个时候门外有妇人路过,她们一定会像猫看见老鼠一样将头往屋里探,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满足了好奇心的她们就又要开始故意朝秦晴家喊:“看啊,张铁将又开始发威咯!”最后一个字拉得老长了。
是的,母亲姓常名茵,是出了名暴脾气。自打秦晴记事起,母亲对自己不是打就是骂,以至于如今秦晴回忆小时候的事情时,脑袋里蹦出来的全是母亲的打骂,什么叫温暖,什么是甜蜜,什么为依赖,她全然不知。
可是随着秦晴年龄的增长,她感觉母亲好像又不是记忆中的那样,到底是母亲变了,还是自己太狭隘了?
虽然母亲的惩罚很让人害怕,而秦晴自己也是哭得泣不成声,嘴里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还不停地抽泣,但是每次这种“仪式”结束后,都会换来一小段时间的电视机使用自由权,像是爷爷可怜她而施舍的一样。
但那又怎样,反正“仪式”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快乐时光了。也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的影响,导致现在的秦晴更像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者。
小时候终究是小时候,那时发生的事距今已经差不多快十五年了,一切事物都在变化,包括秦晴曾经生长的地方和周遭的一切事物。
秦晴想得没错,爷爷是在看电视,不然为什么自己回家了却不见爷爷出来迎接?不过有一点倒是没想到,电视是放着,还是爷爷最喜欢的抗日片,爷爷可喜欢了,每次看见侵略者欺辱我们华夏儿女的时候,他的眼眶总是红红的,总是要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鼻子,然后往下用力一揪,再顺势往地下一甩,然后在沙发的底座边缘或者裤子上擦一擦手上的余涕,气愤填膺地跟秦晴说,
“所以说我为什么很不喜欢日本人,他们实在是可恶至极!真的是把人往死里整!”每次听见这些,秦晴只能装作很懂的样子一边附和,一边想着如何逃出这个地方,她实在是不太能理解爷爷这股情感,这电视明明演的就是假的啊,怎么老是当真,真的是好幼稚好幼稚。
自从秦晴上初中、高中,到现在的大学,没有人再跟爷爷抢电视,爷爷反而对电视都不怎么感兴趣了。此时此刻,爷爷竟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头向一边偏着,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流着口水,遥控器在他身旁放着,看上去纯纯一个小老头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秦晴感觉爷爷身上那股子义愤填膺的感觉不那么强烈了。
她悄悄拿起遥控器,刚刚把电视机关掉,爷爷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样,突然惊醒,然后朦朦胧胧向秦晴这边转了转头,之后立马起身,拍了拍沙发,示意着让秦晴坐下,嘴巴里喃喃说道:“秦晴回来了啊,这么快就到了,想吃什么,家里最近好多橘子,我去给你拿几个啊。”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秦晴连推脱的时间都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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