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都的那年冬天,很冷。干冷的空气像冰块一样,直接而又凛冽地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可以让你的毛孔收缩、鸡皮乍立,即使我是出生在冬天,我依然讨厌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虽然有人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盼望着春天赶紧来,可是日益焦灼的盼望里并未看到一丝一毫春天的痕迹,就如同看着日渐干瘪的口袋却永远看不到下一分钱在哪里。
我站在员工通道的外面,手指在口袋里掂了掂那仅剩的一枚硬币,思考了三秒,大步走进了冷风刺骨的夜里。
身旁的公交车疾驰而去,闪烁的转向灯仿佛在朝我眨眼,我苦笑着又摸了摸那枚光滑的硬币。如果我还有一枚硬币,我一定像平日里一样费尽心力地赶上那辆公车,听到硬帀投进币箱那清脆的声响后向司机道谢。可今天,硬币渐渐在手里不再冰凉,我亦平静地望着公车远去。
城市里,永远感受不到夜已深是什么样子,各式各色的灯光把夜幕下的城市照亮,晃如白昼,遮住了月光也屏蔽了星光。现在是夜里10:45分,若是在乡下,月亮应该已经升上屋顶,银色的月光下,静谧的村子如沉睡的老人,沧桑里透着平淡和安详。偶有柔柔灯光从小小的窗格里透出,那是莘莘学子在灯下苦读,母亲一定会坐在光晕所及的最远处,纳着鞋底,眼睛时而望向灯下那个苦读的少女,满意地笑,阴影里的皱纹若光影里的老照片,定格在某处。
而今那个少女冒着寒风走在清冷的城市街头,心底冒出来的酸楚在眼里转了几圈又潜回了眼底。
沿着二环一直走,还好脚下的运动鞋还能承受这样许久没有的强度运动,一直非常舒适地陪伴我。一路无聊,虽然脚下未停地大步朝前,但脑子里已经被这该死的风吹得生疼,像被冻僵的浆糊,想不出更有趣的事情来打发这一个小时的夜间旅行。
或许是走了半个小时,鼻子开始通气,浆糊也开始解冻,手也开始暖和起来,嘴里呼出的白雾在昏黄的路灯下依然清晰可见。这时,脑子里崩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什么有趣快乐的事情,而是下周我该上哪去住。
公司租的房子还有一周就要到期了,已经在一个月前接到通知,从下周起,员工自行解决住房问题。
一路走来,路过不知多少小区,多少商业写字楼,每个透出灯光的窗格里,都有温暖而安全的存在。于是,突然地就想找点安全感,决定给省外的男友打个电话。
拿出手机,已经23:20,还有最后一点电量,我拨通了那个省外的电话,电话被接起时,声音里传来浓重的鼻音,如在睡梦中。
“喂,谁呀?”
“是我,双禧。”我听到电话那头立刻清了清嗓子,一定是换了一脸好看的微笑。
“双禧,这么晚了,还没睡呀.”声音果然变得清润起来,一直是我喜欢的感觉。
“我在走路呢,突然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我也想你,等元旦有假了,我去看你啊。”
“嗯,那个,你最近手头宽裕不,借我500块钱。”
为了不让爱情沾上世俗的铜臭,我从来不向他要钱,无论是约会还是吃饭,我们之间永远是AA,既使极少数不AA的情况下,似乎我付账的次数更多一些。我曾经为我们这样的爱情而沾沾自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独立和自尊。而他,似乎很乐于这样,我不止一次看到他见我掏出钱包付帐时的欣赏神情。
而这次,我实在没有办法,第一次向现实低头,于是想用爱情之名,向他借一点生活费,借必定是要还的。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半秒,陡然结巴起来:“我。。。我。。。我也没钱啊。”
刚刚暖和起来的脸和手,顿时又陷入冻结之中,我挂了电话,抬头望天,久久地不愿低下头来。
像所有狗血的异地爱情一样,就在挂断的前几秒,我听到有女人在叫他的名字,问谁的电话。慵懒声音虽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通过电流传到我的耳膜。
怎么去形容当时那种感觉呢?就好像只身漂浮在大海时,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想拼命抓住时,稻草却随浪而去,我游向稻草的速度永远不及它随浪远去的速度。
2
终于走回住地方,已是11:45分,整整一个小时,说明从小在田间地头埂练出来的脚劲依然很好。
屋里其他房间的同事们都搬走了,如今偌大的一套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再无人与我抢厕所,再无人叫我打扫卫生,也再无人在黑夜里给我留一碗热粥和一壶热水。
睡了好久,脚还是冷得刺骨。
可是再穷的人,也有权利享受热水带来的温暖,即使兜里只有一枚硬币。这样想时,我翻身起床去了厨房。在等水开的空档时,我裹着毛毯,瑟瑟发抖地立在炉子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这么穷?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上个月,他从省外回来看我,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为他安排好吃住。我让他住到了自己的房间,每天带着他回学校旁边吃以前吃过的小吃,给他买喜欢的衣服,然后手拉手回我的房间,呢喃缠绵。
这个月初,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的父亲做手术,要寄钱回家,问我要了1000元,说是让我孝敬他父亲的,就像他家的儿媳妇一样。我听到这话时惊讶地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心里兴奋地像万马奔腾而过,心跳的节奏乱成一阵急促的鼓点,脱口而出:“这是向我求婚么?”。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算是吧。”
我的心早被那万马奔过留下的灰尘蒙住了眼睛,我愉快地奉上我的全部家当,然后静待着我的白马王子驾着马车来娶我。
我从来都认为,那是爱情。爱情无关金钱、无关年龄、无关身高、无关距离、无关庸俗世界,爱情只与爱情有关。
但是我忘记了,那些我认为甘甜的爱情在自己将死一刻也无法挽救我的生命,我才恍然:他的爱情里只有他自己,而我在我的爱情里一无所有,连渣都没剩下。
世界突然变得通透起来,如水母在水里优雅地游弋,它通透的身体藏不住它的消化器官。水壶扑扑作响,我平静地灌好热水袋,郑重地放在被窝里,因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它永远比一个爱人来得重要。
有了温暖,依然毫无睡意,往日事情像电影片断一样历历在目,却又遥远冰冷得只能是电影。
如果毕业后,他没有去省外,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快乐吗?
或许吧,可能我们会同居,身体可能会呆在一起,但金钱永远都会呆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是这样的人,我也是。我的幸福感似乎只来自于自己可以独立支配自己的金钱。书上说,这样的女人,没有安全感到了极点。
既然幸福感和安全感都只来自于自己,那爱情不要也罢,伸出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发出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
没了爱情,生活仍要继续,兜里的那枚硬帀,只够买一碗稀饭或者一个包子。
打定主意,明天找老板预支工资吧。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天空泛起灰白,清晨已经到来,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上十点,闹钟顽固地响起,我得起床去接班,为了另一枚硬币。
成都的冬天永远是灰濛濛的,即使是在中午。天似乎比昨天更冷,我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吸着鼻涕,头晕脑胀地走在昨晚走过的路上,脚沉得像灌了铅。
路过早餐店时,看着手心仅剩的那枚硬币,我没有忍心用掉它,而是小心地揣回兜里。虽然没有阳光,可我的眼却像在烈日下跋涉一样冒着金星,头脑昏沉。我靠着人行道上的树歇了好一阵,终于明白:这样的感觉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好像也不仅仅是因为没吃早餐,应该是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
腹中空空如也,并且开始搅痛起来。
无论怎样,我得去上班,因为我并不确定我可以凭借口袋里的一枚硬币活下去。
摇摇晃晃地过马路,好像被什么轻轻踫了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3
醒来时,四面皆白,茫然不知所在。身体的疼痛却一阵高过一阵,有人轻问:“小姐,你醒了?”
眼前是一个长得非常干净的男人,是的,是干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温和而又明亮的眼睛。仿佛未经世事的天使,澄明的眸里有种让人信赖的亲和。
“这是哪?您是?”
“这是医院,我叫明。”
明,一个日加上一个月。日生阳光能量,让人勇往直前,月透万物灵气,让人平静深思。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没事,我只是感冒了。”我能听到自己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不能住院,那需要很大笔钱,而我没有。
似乎看出了我的所思所想,明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你是感冒了,发着烧呢,腿也蹭破了皮,是我撞倒你的。别担心,有我呢。”
如果世间一定要有一句话来让女人感动,我相信很多女人都不会选那句“我爱你”,而是一句“有我呢”,这句话容易让人产生依靠的感觉,那应该就是一种安全感吧,女人谈恋爱、忙事业、成立家庭不都是在寻求一种安全感吗?
而生为女人,在那样的境况里,我瞬间被这句“有我呢”感动地泪奔,这些天来只在眼眶里打转的小水珠,终于挣脱束缚,来到这光明的人间。
明什么也没说,端起床头的粥,吹了吹,勺子便伸到了我的嘴边:“来,喝点粥,喝完了才有力气哭。”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虽然只是腿上有一些蹭伤,但他依然坚持每顿喂我吃饭,我想自己吃,他说:“你是病人,要好好休息,有我呢。”
我要去卫生间,他将我小心地抱到卫生间的门口,隔着门听里面的动静,只怕我会在里面摔到,每次关门都会叮嘱:“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门外。”
出院那天,他握住我的手没有松开,他说:“双禧,让我照顾你。”
原来,老天并没有遗忘我,它只是让我经历一些事情后,才放心地将幸福交到我手里。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我曾问过明,问他为什么会爱上我?他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他要替我办理住院手续,需要身份证明文件,翻遍了我所有的包和口袋,除了一只手机、一枚硬币,别无他物。
但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感谢。他说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姑娘在身无分纹、重感冒而且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还依然记得感恩,依然告诉别人她没事,她只是感冒了。
他说你是有多傻、多自卑又有多自傲才会这样。
而那句感谢同时融化了他的心。
我心安理得的认为这是他对我的赞美,虽然我的本意只是因为没钱而不愿意住院。
一场庸俗的相遇造就一段爱情,在这句“有我呢”的岁月里,我与明走到了现在,明给予的种种温暖顺利治愈了我那些只会为金钱感到幸福的顽疾。
而与前任的后来,自然是没有了后来,我既没等来短信、电话,也没等来元旦假期的探望,一段所谓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没有留下任何伤痛,只留下一枚硬币。
都说女人的一生要爱上一个伤害你的男人后,才会懂得什么是爱情。也许只有经过一些不堪的爱情后,女人那颗又绝情又柔软的心才会释放幽长而又迷人的芳香,至于芳香的味道取决于给予女人幸福的那个男人。
有朋友曾说,当你不再去思考你是否幸福的时候,你就是最幸福的。
时隔十年后的今天,回忆起那年成都的冬天,最深最深的印象依然莫过于那夜的冷风和口袋里的那一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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