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事件往往具有相似性,但绝对不是简单的重复,这正是历史富有戏剧性的吊诡之处。从历史发展进程来看,两次世界大战对当代人类的影响程度最为广泛深入,而发生于两千多年前的“坎尼战”的作战思想则对两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军的作战行动影响最大。
公元前216年,迦太基统帅汉尼拔率领约5万名士兵在意大利东南部的坎尼村对阵由罗马执政官瓦罗率领的约8万名士兵,史称“坎尼战”。会战中,汉尼拔不按常规地把占劣势的轻步兵呈凸型新月形突出布置于战阵中央,像磁石一样吸引罗马军队的进攻,不出意料地被罗马军队击溃,并引诱着罗马中央步兵群向形成的中央空洞跟进。同时,布置于重步兵之前占优势的左翼重骑兵迅速出击,击败罗马右翼骑兵,同中央集群和右翼集群一道形成凹型新月,从罗马中央集群后面扫过并击败罗马左翼集群骑兵和步兵,从而对罗马军队主力中央集群形成包围。罗马军队中央集群被迫停止前进,变换阵型以应对包围,弓箭、投石和标枪像雨点一样飞过,战争变成了一场大屠杀。汉尼拔以亡约6000人杂牌军队,伤约1万人的代价,杀死包括执政官瓦罗在内的罗马军队7万人,一举击败罗马军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坎尼战”是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重要战役,是世界军事史上以弱胜强的典范。战役中所展现出的高超的作战指导思想,对后世作战思想和军事理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对德国军队在两次世界大战初期作战行动的影响尤其明显。
自19世纪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世界陆军之强,莫过于德国,而作为德国陆军的最高指挥机构的德国参谋本部,特别是一战前的德国参谋本部,更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作为老毛奇与瓦德西的继任者,施里芬担任德军总参谋长,对德国需要面临强敌法国与俄罗斯两面作战的情况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仔细研究了双方力量对比之后,施里芬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利用德国兵力动员迅速的优势,先行击败法国,而后回头集中力量对抗俄罗斯。作为饱学之士,施尼芬对世界军史战例了如指掌,他被汉尼拔在“坎尼战”中的精妙指挥所深深折服。在经过一番深入研究之后,他认为自从“坎尼战”两千多年以来,尽管战争的武器装备和方式方法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但汉尼拔所运用的诱敌深入、侧翼迂回的作战指导思想并没有发生改变。他从“坎尼战”中得到启发,并由此制定“施里芬计划”。
“施里芬计划”的基本内容是:将德国全部作战兵力分为对俄国的东线和对法国的西线。东西线兵力分配比例大致为1:8。西线又分为左右两翼,比例也是1:8,左翼部队中一部分配在凡尔登中央地段,这里是巴黎的西北入口,(距巴黎仅仅135英里)也是法国对德防御体系的重心所在。其余则部署在长达240公里的的法德边境线上。西线中的右翼,是德国主力中的主力,也是德国赢得战争胜利的关键。按照“施里芬计划”,一旦战争打响,东线德军部队以其少数兵力与奥匈帝国军队遥相呼应,牵制俄军,目的在于将俄国限制于东普鲁士边境。于此同时,集结于西线的右翼以凡尔登地区为轴心向西南方向旋转,取道欧洲的中立国比利时,由比法边界进入法国,在穿越比利时平原、横扫法国沿海后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包围巴黎,继而向东,从法军背后包抄其主力。以少部分部队构成旋转轴心留在法德边界,象一扇巨大的旋转门一样,德军在这个绕着枢轴旋转的运动中,将一直横扫到法国沿海地区,从北面、西面和南面包围巴黎,然后转向法军右翼后面。而西线左翼德
“施里芬计划”构想图
军的任务,便是诱敌并抵御法军主力的攻击,一旦时机成熟,将停止后退阻挡法军前进,形成“铁砧”,右翼德军这时就会像“铁锤”一样从背后把法军主力构成的右翼打在“铁砧”上,法军右翼越是深入德国境内,受到的打击越大。“施里芬计划”可谓别具匠心,具备日后的闪电战的雏形,以至于苍老的施里芬去世时心念所想反复叮嘱的仍是“加强右翼”。
一战爆发后,英军部署于英法联军的左翼,法军除部署于右翼堡垒中外,大量的部署于英法联军的中央地带,按照克劳塞维茨的作战思想,准备与德军在中央展开大会战或者随同右翼攻入德国境内。无独有偶,引诱英法联军右翼深入德国本土是“施里芬计划”中的一环,英法联军在右翼的主动进攻更是强化了“施里芬计划”的完美性,一切似乎在按照“施里芬计划”进行演绎。然而,德军总参谋长小毛奇并没有深刻领会施里芬“加强右翼”的意图,没有按照计划中的兵力比例进行部署,他认为如此不合比例的兵力部署太过于冒险,从比利时进攻法国的地带过于狭窄,不利于大兵团的作战行动,德军有被英法联军突入德国境内从而切断右翼德军退路的危险,因此,他把新增加的师加强左翼,以至于指挥左翼的德国亲王信心满满,完全忽视了他在整个战略中诱敌深入的任务。当法军右翼前出进攻德军时,由于有强大的兵力,左翼德军将进攻的法军轻松击败,右翼法军只好龟缩于堡垒之中。这次胜利增强了小毛奇在左翼与英法联军进行大会战的决心,他从右翼抽调部队加强左翼。但是,进攻法国的战役全面开始时,受到削弱的右翼德军无力突入英法联军后背,整个西线陷入残酷的堑壕战,德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失败由此注定。
一战结束后,“施里芬计划”已经举世皆知,因此,为了能在再次爆发的战争中占得主动,法国花费大量的资金和精力在预定的法德战线右翼,也就是法德边境修建了坚固的“马奇诺防线”,将大量精锐的英法联军主力布置于预定的法德战线左翼,准备和德军的“铁锤”展开大会战,一举歼灭德军主力。
二战爆发后,德军迅速占领了荷兰和比利时,左翼德军不断前出骚扰驻防“马奇诺防线”的法军,整个作战行动就像“施里芬计划”规划的剧本一样在毫无意外的推进着。
然而此时,德军内部关于作战行动争论的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英法联军对德军作战行动的讨论。德国将军古德里安认为中部的阿登森林部署的英法联军兵力薄弱,主张应当以阿登森林作为主要突破口,而德军大部分高级将领认为阿登森林树木丛生,山路崎岖,不利于大型机械化作战军团的行动,主张仍然应该按照“施里芬计划”进行作战行动。正当德军内部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希特勒同意了古德里安的意见。随后,德军在阿登森林展开行动,虽然由于行军困难耽误了半天时间,但还是迅速从阿登森林突入法国境内,大量的德国机械化部队随后灌入,就像两千多年前汉尼拔的迂回作战行动一样,以一记左勾拳,绕到了英法联军后面,切断了英法联军的退路,将百万英法联军压缩在法比边境一带。英法联军的全面覆灭眼看就要上演,阴错阳差的是希特勒下令暂停了突击,由此才有敦刻尔克大撤退,30万英法联军侥幸撤回英国。此战,仅英法联军俘虏就有一百万,法国陆军就此覆灭,法国政府不久就投降,而德军伤亡仅约6万人,战损比之高古今罕见。
从军事角度而言,战争是敌我作战力量在不同维度上相互作用的过程中进行的相对运动。观察德军在两次世界大战初期的作战行动,从中可以看出受“坎尼战”影响的五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一战初期,德军本可以利用英法联军对“施里芬计划”的不了解,达成战役的突然性并取得战役的主动权,最后却功败垂成,陷入堑壕战的僵局。二战初期,德军却利用了英法联军对“施里芬计划”的了解,达成了战役的突然性并取得战役的主动权,最后取得了战役胜利。
战争是一种相对运动,绝不能把历史上取得过重大胜利的“坎尼战”的经验看做僵化的教条,否则,只能是刻舟求剑,结果也往往是致命的。只有灵活运用作战原则,认识到战争行为的运动规律,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第二个特点。在两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军都强调要像“坎尼战”一样集中优势兵力,突破敌军战线,并以大迂回的作战行动消灭敌军。一战初期,德军在“施里芬计划”计划的方向集中,却忽视施里芬“加强右翼”临终叮嘱,从而导致右翼兵力集中不够,不足以完成任务而陷入僵持。二战初期,英法联军在“施里芬计划”计划的方向集中,德军却在“施里芬计划”外的、英法联军忽视的阿登森林集中找到突破口并取得战役的胜利。
“集中”和 “分散”的作战原则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适当的分散有利于更好的集中,适当的集中有利于更好的分散。 “集中”是作战目的的集中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兵力的集中,集中的地点往往是在相对目标“维差”最大的地方,而绝不是敌方预设的有坚固设防的地方。
第三个特点。一战初期,德军固守德国前辈克劳塞维茨的教条,强调以会战为目的的作战行动,以加强左翼取得的会战的战术性胜利换取了“铁锤”行动乃至整个战略的失败。二战初期,英法联军固守德国前辈克劳塞维茨的教条,强调以会战为目的的作战行动,却被德军受到“坎尼战”启发的,不以会战为目的,以占领“阿喀琉斯之踵”——交通线和指挥中心为目标的大迂回作战行动所击败。
战争的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这一目的也是战争运动规律的基本矛盾。消灭绝不仅仅是肉体的消灭,更重要的是目标的消灭,这就说明了以纯粹会战为目的的作战行动的错误,当然以屠杀为作战目的的作战行动例外。以占领“阿喀琉斯之踵”——交通线和指挥中心为目标的大迂回作战行动很快就让作战对象失去平衡并击败对方,这是间接路线的胜利,也是战争的良知。
第四个特点。一战初期,德军妄图以从西往东横扫法国北部的“右勾拳”大迂回作战行动取得战役的胜利,却被英法联军死死地钉在了法国北部边境地区。二战初期,德军突破阿登森林后,以从东往西横扫法国北部的“左勾拳”大迂回作战行动取得了战役的胜利。
既坚持作战原则又灵活机动地运用战略战术才能出敌不意,永远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不二法则。
第五个特点。一战初期直至结束,堑壕战是双方作战最大的特色,虽然后期坦克的出现增加了一丝亮色,但并没有导致作战方式的根本变革,直接导致了作战思想的僵化。二战初期,英法联军从一战成功中总结经验,以堑壕战堡垒战为思路设计整个作战行动,把新出现的作战力量坦克仅仅作为支援步兵作战固定炮塔,让比德军数量更大甚至质量更好的坦克部队束缚住了手脚,痛失战场主动权。德军则从一战失败中吸取教训,以古德里安为代表的德国军人潜心研究新的作战方式,从“坎尼战”作战思想中吸取养分,主要军事理论《坦克——前进》正是这一探索的集中体现,从而赢得了战争初期的主动权。
当德军从阿登森林突入法国境内眼看大势将去时,法军参谋长方才如梦初醒地说“我以为他们要等到炮兵集中到位了才发动进攻”。可见,新的作战方式对旧的思维方式冲击之大。从“维论”的角度来讲,德军并没有在陆维上占得优势,而是在包括作战思想等在内的军事意识维上占得了先机,这是德军取胜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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