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的湘江

冯大帅将崭新的吉普车停到翠翠家门口，大兵将他的车门打开后，脚下赫然踢着一双锃亮的皮靴，油光闪闪的大背头，然后是干咳两声，便下了车。

只是挥挥手就有大兵一路小跑“砰砰砰”地去敲门，寨子里家家户户原先白天是不关门的，来往踱步一些鸡鸭和黄狗，自从不速之客冯大帅来后，翠翠家的门再没主动开过。

“轻点轻点，你这么大声吓坏了翠翠姑娘”，大帅佯怒大兵。

于是换来几声“咚咚咚”的敲门声，敲了片刻仍无人应答，冯大帅对身边大兵悻悻道：“许是还没起床，你们几个给我大声地喊，让她感受感受我们军人的朝气蓬勃、热情似火，还有一定要喊出我对她浓浓的向往之情”。话罢大兵几个面面相觑，大帅左右两脚踢了两个大兵的屁股，“喊呐——”。

“翠翠姑娘，翠翠姑娘起床了......”。惊走几只早八的鸟。

冯帅不时敦促让大兵提高嗓门，自己只是兴奋又满足的在几人后面踱步。

湘西的早晨，远远天光大亮，太阳只是一圈光晕，漫山缭绕着雾色，啼啭啁啾的小雀包裹在翠绿如洗的山色里，再早一些能听见寨子佟爷爷家老牛的叫声和架子车吱呀的赶路声，翠翠家就住在桥头，这是佟爷爷家牛车必经之路。也是进寨子为数不多的必经之路。

就是前几日，大兵打这桥路过，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翠翠在那半边入水的斜阳里浣洗，冯大帅一行刚镇压了一些所谓的刁民，一路商议要去镇上最好的饭店大醉一场，转头正要看这条斑斓逶迤的河流，却瞥见翠翠溅起的晶莹水花，起初大帅也并不置意，可夜里辗转反侧脑子里净是翠翠在夕阳里的身影，以此两日竟然由好奇变成了浓浓憧憬。

翠翠在寨子里勤快能干，素有闺名，不难打听，便知道了那女子是临水一户的翠翠。今日是第三次寻来，纵是前两次大帅也并未见到过翠翠，迫切思念之情愈浓。

“大帅，来了两次见不到人，要不直接撞开门，将翠翠绑了去给你当压寨夫人”，一旁大兵说道。

“什么压寨夫人”，大兵屁股又挨了一脚，“不不，是大帅夫人，大帅夫人”，大兵屁股又挨了一脚，“老子平时这么教你们说话的吗，文明，文明懂不懂。”大兵连往后退，不敢再说话。

已经过了半刻，除了风吹过树叶儿沙沙，翠翠院里小黑几声犬吠，并没有其他声音，连鸟儿都在此刻噤声。“翠翠——翠——翠”，大兵几个变成有一搭没一搭此起彼伏的接力式叫喊，嗓子已然沙哑。

冯大帅摆摆手，几个大兵撤了回来，大帅朝里面喊道：“翠翠，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你就出来跟我见一面吧，你快，我托人从省城给你带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和萨其马”。

翠翠在里屋织着手工，大红色像是枫叶一样红的一件披肩，外面他们讲的话她都听得见，只时不时朝院子里张望一次，一是看着箩筐里晾的萝卜和红薯干别被鸟雀啄了去，一是看看这群人会不会破门而入。翠翠生在湘江边上，也长在寨子里，极少离开过这里，总是听一些老人讲这些大兵烧杀抢掠四处作恶，也听一些人说他们打土豪乡绅，劫富济贫的，翠翠一时分不出门外是哪种人，所以总是闭着门，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紧张，一边又害怕。

冯大帅见没动静，就索性坐在翠翠家门口石墩上，抽出一支香烟，立刻有一个大兵弯腰给为他点上。吸了几口，平声又说：“翠翠，刘备三去茅厕也见到了诸葛亮，我来了三次你为啥就是不肯见我”。语气尽是委屈。

“大帅，是茅庐，茅庐，三顾茅庐”，一个大兵提心吊胆的低声提醒。

“茅庐不就是茅厕，你懂个鸟蛋，滚蛋”。大帅佯怒。

翠翠听着噗嗤笑了一下，已经不再那么怕了，披肩连续织了几天已经织出个雏形，她展开来，火红的像是一直浴火的凤凰。冯大帅在门口已经坐了已经近一个时辰。他很想说见不到翠翠今天就不走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怕说出翠翠会生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听见院子里门吱呀的开了，蓦然站起来，贴门听着里面的动静，翠翠在里面看见他附耳在门缝的样子，心里不再害怕，只是提着胆子正色说了一声：“外面是冯林长官么”？

“是我是我，翠翠姑娘认识我”？大帅喜不自禁，和自己梦里那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一模一样。

“听说过，冯长官，一早来我家门口喊叫，难道没有其他事么”。

“没有——不，有有有，只是想着见你一面，已经是耽误下许多工作了。”大帅庆幸自己没有说错话，不然更让翠翠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似的。

“那冯长官要是公务繁忙的话，就请先离开吧，你带了这么多人堵在我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不忙不忙，翠翠姑娘出来见我一面，我即刻就走”。大帅觉得自己是在乘胜追击了。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没办法跟你见面了，冯长官”，翠翠干咳了两声。

“翠翠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医生”，大帅内心腾地揪起来。

“不必了冯长官，过两天就好了，冯长官先离开吧，我回屋休息了”。翠翠转身向里屋继续织她的披肩，她也很想看看这个来了三次，却都等在门口的大帅长什么样子，又觉得不敢也不好，望而却步。

“好好，那我就走，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我把胭脂和萨其马放你门口，忙完手头的事，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啊”，头回听见翠翠开口说话，大帅已然心满意足，不由自主满口答应下来，心下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已经跨越了一大步，犹如天堑架了座桥。翠翠不再应答，冯大帅又“翠翠——翠翠”的叫了两声，确定她不会再回答便不再说话，作了个撤退手势，几个大兵如蒙大赦，立刻翻身上车，生怕他反悔似的。

车子呼呼地从翠翠家离开，一路上卷起尘烟飞扬，冯大帅像做了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喜出望外吆喝要请几个大兵去镇上如意饭店大饮一顿，一路大兵高呼“大帅英明，大帅万岁”，吹捧下冯大帅心情美丽到了极点。车子一路颠簸，驶上那座他初见翠翠的桥。他眼里，一切美好伊始的地方都因心情愉悦彰显的更加神圣辉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刚驶上这座桥时，他久等不开的那扇门打开了，翠翠看着门口精装的礼盒，看着他崭新的吉普车，看不见他。

湘江寨子的正午，太阳圆圆的轮廓画在天上，山色因阳光照耀变得不可多得的青翠。那江水兀自由南向北走，萌动的清晨也由东往西，直至暮色低沉，孕育着一代代人，诸如翠翠，诸如寨子，诸如那般见或不见的梦，湘江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