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

作者: 晏然 | 来源:发表于2022-11-20 05:3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古老的街市车水马龙。南萱站在会芳楼下,一脸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有风吹过,撩动了路过马车的帘子,她的发梢和衣裳却没有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割裂的,她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风的轻柔,人的气息。但她能清楚地看到往来的人群,听到尘世的喧嚣。

    一匹白马从街头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青年锦衣玉带,英俊逼人。尽管距离甚远,南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未婚夫郑迁。

    “郑郎、郑郎!”南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迎面跑了过去。

    郑迁快马加鞭,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南萱尖叫一声,来不及避让,眼看着马蹄就要践踏在她身上,她的心提到了嗓眼。不料骏马从她的身体穿过,飞奔而去。

    南萱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时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毫无阻滞地穿透她的身体,却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人来人往,一道道瘦长的影子在街道上蠕动着。南萱低头看着地面,自己的脚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别人看不见她,撞不到她。

    强烈的恐惧和哀伤袭上心头,她想放声尖叫,喉咙却被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她那没有实体的身子伏在地面上,任由车马人流踩踏,像是波涛中载沉载浮的一片树叶。

    南萱走到会芳楼下,瑟缩在一个角落里,搜寻着记忆碎片。或许是刚刚还魂的缘故,她的记忆是零碎的,连不成篇。她隐约记得她是南安郡王的长女,和宁国侯世子郑迁订有婚约。能想起这些,大约还是刚刚看见了郑迁的缘故。

    郑迁!南萱抓住尚存的记忆,极力回忆着与他相关的一切。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情话,他的拥抱……他曾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陪她度过了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然而,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会芳楼。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翩翩坠落,风在耳边呼啸,楼顶是郑迁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他身后似乎还有一个人,可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坠楼?郑迁,在楼顶做什么,他身后那个人是谁?南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那些被抽离的记忆,像一团团云雾,在她触不到的地方飘摇着。仿佛在向她招手,却是那么的可望不可及。

    南萱望着郑迁策马消失的方向,她记得,那是去往南安王府的路。王府,她的家,又不像一个家,她生前似乎很想逃离那个地方。那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是异样的,像是在看着一个不祥的怪物。她记不清那些人的面孔,却记住了这种奇特的感觉。

    如今,要回去吗?南萱踟蹰着,坠楼时的那一幕一直在眼前晃动。她需要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也许只有郑迁能给她。许久,南萱站起来,向那个方向飘去。

    王府的侍卫看不见南萱,南萱轻而易举地就飘进去了。王府的一切是那么熟悉,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和原来一样。那些人,也和原来一样,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了。那些人看不见她的时候,竟有那么一点……亲近和善。南萱不敢驻足,她穿过院落,经过回廊,在厅堂看到了她的父王和未婚夫郑迁。

    两人不知在谈些什么。南安郡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脸上无悲无喜,“萱儿的死,你不必过于伤悲。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祸水,如今意外身亡,只当是为她母妃偿命了。她的丧事,你出了不少力,南安王府和宁国侯府的情谊仍在。”

    郑迁低眉顺目地回应着,南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反反复复都是父王那几句话。在她残存的记忆里,父王的表情永远都是冷漠疏离的,他从未对她笑过。南萱不懂,也不敢问,虽然她年幼时也曾渴望如妹妹那般被父王抱在怀里,但越长大越明白,这是她终生渴求不到的温暖。

    假如言语能杀人,即便她还活着,也会被父王这几句话杀死吧。“祸水”、“偿命”,她不知道这些字眼背后承载着什么样的往事,让父王如此憎恶她。只记得她心里一直有一片阴影,吞噬着她所有的欢乐。

    厅堂里的两个男人还在交谈,郑迁单膝跪地,似乎在恳求什么。父王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南萱隐约听到他们提及妹妹南蕊。

    郑迁辞别南安郡王,走出了厅堂。南萱望了望父王,心里说不出是伤心、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情感。道别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没什么可说的,说出来父王也听不见。她默默转身,跟上了郑迁。

    郑迁一路走一路张望,拐进了南蕊住的冷香苑。他轻轻叩击着门,三长两短,房门打开,他一进去就关上了。南萱穿透房门,飘进房间,看见了妹妹南蕊。南蕊是南安郡王正妃所生,正经嫡女,和她并不亲近。两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在王府的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她,被人看一眼都像是多余的。

    郑迁为什么鬼鬼祟祟来找南蕊?南萱的疑惑很快被解开。接下来看到、听到的事情,给她心头又是一记重击。

    南蕊扑到郑迁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郑郎,你可算来了,我好害怕!”

    “别怕,有我呢!”郑迁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刚刚见过王爷,已向王爷提亲,求他将你嫁给我,他同意了。”

    “真的吗?”南蕊抬头,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像是在笑,却流着泪,“从你赌马射袍的那日起,我便喜欢上了你。可你却要做我的姐夫。我不甘心啊,郑郎!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为什么偏偏选中你?若是让我早一日见到你,我一定会求父王取消那场赌约,直接把姐姐许给那个少年将军。也许那样,就不会发生会芳楼的事情……”

    会芳楼?虚空中的南萱一震,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都过去了,小蕊,忘掉那天的事吧。”郑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此刻却像一把小刀扎进南萱心里。

    “我怎么忘得掉?郑郎,那日你一箭射下宫袍,赢得了婚约,我便恨上了姐姐。你知道吗,我诅咒过她,我希望她死,这样你就不用和她成亲。可是,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她死啊!如果那天你输了多好,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从南蕊眼角滑落,怎么看都楚楚可怜。

    “我明白,小蕊,没有人想要她死,那只是一个意外。”郑迁拿出干净的手帕替她擦着眼泪,低声安慰着她。

    “可姐姐的确是被我失手推下去的,我害怕!我怕她变成冤魂来向我们索命……”南蕊娇脆的语声中盈满了惶恐。

    “小蕊,别胡思乱想了。”郑迁轻轻掩住了她的嘴。

    听到两人的对话,关于会芳楼的记忆渐渐漫进了南萱的脑中。那天,她看到南蕊神色古怪,形迹可疑,便尾随妹妹登上会芳楼。发现妹妹竟然在与未婚夫幽会时,她又惊又怒,完全听不进妹妹的辩解和郑迁的恳求。她抓着郑迁的衣襟,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南蕊突然冲过来,将她从楼顶推了下去……

    南萱闭上眼睛,却没有泪,她那空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强烈的恨意代替了悲伤。相比南蕊,她更恨郑迁。她生前,他顶着她未婚夫的身份和妹妹幽会;她死后,他转身便向父王求娶妹妹。可笑她曾将他当作生命中唯一的光,奢望他带她离开王府,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他往日的种种温情,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我要杀了这个负心人!南萱对自己说。她的眼里散发着旁人感知不到的寒意,缓缓地走近这对鸳侣,伸手去掐郑迁的脖子。郑迁比她高半个头,此刻抱着南蕊一动不动,浑然不知她的手伸了过来。南萱双手触到他的颈脖时,却落空了,只剩自己的两只手绞在一起。

    “郑郎,我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会不会是姐姐,是她的鬼魂回来了……”南蕊不安地四下张望,语声发颤。

    “小蕊,别自己吓唬自己,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郑迁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见。

    南萱绝望了,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狗男女逍遥自在?不,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尤其是郑迁!

    南萱看着妹妹南蕊,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她无法伤害郑迁,南蕊却可以。

    “南蕊”推开郑迁,带笑的眼睛望着他,声音却冰冷,“郑郎,你可认得我是谁?”

    “小蕊,你怎么了?”郑迁怔了怔,一脸惊恐。

    “郑郎,我是南萱啊,你认不出来了吗?”

    郑迁大惊,慌忙后退,却无处可藏。他眼睁睁地看着“南蕊”走近,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南蕊”掐着他的脖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郑郎,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背叛我,害死我,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的手越收越紧,郑迁吐着舌头,渐渐地不能呼吸。她还想再加大力度时,一段封存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她不过五六岁。有一天,母妃带她去游船,她看到池塘里的荷花开得特别漂亮。她忍不住去摘,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她不会游泳,水呛进了她的喉咙里,她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当时她绝望得,连恐惧都忘了。可她没死。母妃奋力把她推回了船上,自己却沉进了水里……

    消失已久的记忆,突然冲开了封禁之门。原来这就是她心底最沉重的包袱,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罪孽。母妃被水吞没前,曾经看过她一眼。眼神中除了绝望,还有深深的悲悯。

    难怪父王说她是祸水,要她给母妃偿命!难怪父王从来就没有关爱过她,连她死了也不难受!

    “一个从小就背负着罪孽的孩子,要怎么活下来?”母妃过世后不久,一个负责照顾她的老嬷嬷对她说,“萱儿,你要学会忘记呀!”

    她是忘记了,可父王没有忘,王府其他人也没有忘。他们认定,她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她的一生,将与不幸紧紧相连。

    既然她生来不幸,那又何必再责怪郑迁呢?也许所有事情,都是注定的。就算她借妹妹的手杀了郑迁,又能如何?她活不过来了,也不想,再活过来。

    南萱松开了手,从南蕊的身体里飘出来了。她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走出了房间。

    离开南安王府,天地之大,似乎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南萱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慢慢地回忆自己这一生。除了母妃,可还有谁,关爱过她?

    还是有那么一个人的。鲜衣怒马的温润少年,常常用他那双澄净的眼睛默默看着她。他与郑迁先后来王府提亲,父王难以决断,想出了赌马射袍的法子。他的箭术原本在郑迁之上,可他一箭射出时,偏偏起了一阵狂风,羽箭偏了几寸,与宫袍擦身而过。

    这个人,如今身在何处呢?是了,求亲失败后,他去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不是那一阵狂风,也许所有事情都会改变,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已经发生的事情,任谁也无法改变了。

    南萱走上了一座桥,桥头有一个老婆婆在熬汤。每过去一个人,老婆婆就给那人一碗汤。过桥的人表情形形色色,有的恐惧,有的愤恨,有的迷惘,有的不甘……只有她,是笑着走过去的。她端起那碗汤,没有任何犹豫,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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