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的十点，坐上满座的火车，辞别了辛劳的狼，却又遇上带着一家大小的印。火车在摇摆中，缓缓离开小城。看上去满满登登的车厢里，竟然还能找到我们一行六人的座位。看起来，很多时候，只要你愿意寻找，机会终归是能找到的。
我于是在这样的机会里，在这个假期的机会里，再次走到那火车车厢交接的连接处，透过那封闭的窗户，看着速度用一种景物的流转来展示。
流转中的速度，带动着窗外景致的飞驰，也将我的思绪分别带到那过往和未来的两头。
两头是两头，却都是一个地方，今次行程的目的地----归元寺。
二
记忆中过往的归元寺，有着一个常年袅袅穿云的大铁香炉。香炉之上，有无数的期待，盼望和憧憬的目光。在那目光之下，是一块块不规则的浅浅白色。那块块白色在那通体浅褐色的色泽里，却是丝毫不显得突兀。他们柔柔的，是那庄重炉体上的些许尘世的点缀。那些点缀，演出着出世和入世的完美糅合。
除此之外，还能记得的自然是那闻名遐迩的五百罗汉堂。大凡殿堂，特别是佛堂，即便肃立着的是很和蔼的佛像，对于那过往时候还是孩童的我，总归是会带来一些仰慕，谨慎，甚至是恐惧的情绪。可惟独这罗汉堂，进去之后，却是丝毫没有任何类似的感觉。五百罗汉，各自摆列，虽形态各异，如幼时的我眼中，却都是一般的憨态可掬。这庄严之处，却似游乐园般，四处可见的都是伸指点数罗汉的人们。丛林之中，多有教诫，佛像用手指指点，是其中一忌。可在这里，看那或疾步向前，或缓步细腻的人们，却都是毫无介怀，伸出或者纤细，或者粗短的手指，对着平日那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罗汉们，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有些懵懂的家伙，数到一般，就忘记了数字，却是狠狠的拍了下脑门，训斥了自己一句，再次开始点数起来。见此情景，看守罗汉的居士和僧人却都是莞尔一笑，再无其他。
如此景状，怕是在丛林之中，绝无仅有。罗汉堂中，难寻庄重肃穆，只是一片其乐融融。在我的浅薄理解中，大开方便之门，就是这般意趣了吧。如此看来，那些挂在嘴边的阿弥陀佛，实在远不及这般僧俗同乐来的实在。
如此两桩实在的记忆，就是那过往的归元寺带给我所有的片段。
三
那通到未来的片段，却是在三个小时之后，以一种如释重负的面貌出现在我的眼前。火车出站，见到的站台是一片新的景象。以往繁复的火车站，依旧繁复，却是披上了一件华美的外衣。还在修葺中的汉口火车站外，我和峰辞别了有另外行程目的的印一家人。开始踏上搜寻回忆的路程……
武汉的交通，真不是买车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站在火车站外，记起木头花的这句话，顿感木头花的睿智。可雪上加霜的是，仅仅儿时来过一次的归元寺，如今在这车站的哪个方向，我也是毫无头绪。幸好同行的峰哥，不是象我一样的路盲。几番斟酌后，选出了正确的路线。
几番纠结，在飞驰的公车上，体会着来自萨丁尼亚岛的沙丁鱼异域风情。
“特特寻芳上翠微”。从钟家村下车，寻到正确的方向后，终于在步行20分钟左右，看到了翠微路。当年岳大帅的“马蹄催趁月明归”多半不是这条翠微路，我却是一如自我情愿，的将那场景绘画在脑中。那满是尘土的战甲，在月光下于归元寺前矗立。沉吟片刻，岳帅大喝一声，急急唤来！马前张保平举白宣，马后王横蘸墨递笔……
这般儒雅萧飒，这般墨香金戈，那是何等风范！
“看个相不？”一声断喝，把我从怀古的风范遐想中，带回到现实的归元寺门前。只见来者，手持一把古旧签条，颚下山羊长须，身着斜襟紫衣，两目圆睁，正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心中咯噔一下，那一声断喝的惊扰却还是余音绕梁。我强忍哆嗦，只将那人又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这才冷静下来，轻声应道：“不看。”那人捋捋长须，一般智者模样，仙风道骨般声如铜钟，厉声喝道：“见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听到那天庭饱满倒也好想，再听到那地阁方圆，我不免怪叫一声，落荒而逃。
如此看相，竟然男女不分，又如何看相？！白白糟蹋了那一把好好的山羊长须啊！我拉着峰哥，疾步奔跑，心中还念念不忘那难得一见的山羊胡须。可近到归元寺门前，随意放眼看去，看相抽签，取名卜卦之处，山羊长须那是随处可见！惊诧之余，不免懊恼，仙风道骨在这里，却是如那统一绿茶一般，是个量产极大的物件了。
四
我还在暗自懊恼，峰哥却是善解人意的去了那售票口，买那进寺门票去了。排队的人不算少，我闲极无聊，往那寺门左近，四处闲瞄。赫然一条奇怪的规定，映入眼帘：“本寺谢绝自带香火蜡烛黄纸……”
这归元寺的规定还真有点意思，难道是要将那香火统一在寺庙内发售么？！我还在胡乱想着，峰哥却是将票买了回来。那拿票的手中，赫然还拿着两包高香。我嘿嘿一笑，指了指墙上的规定。峰哥一愣，微笑着说道：“刚才那人缠着我半天，我缠不住，就买了这香。倒也便宜，一块钱。”
我嘻嘻笑了笑，嘴里没说，心里暗暗想道：“一块钱是便宜，可这问题是带不进去啊！”想归想，这浪费了也不好啊。于是，我将那两包高香胡乱的塞进了峰哥的摄像包里。香长包短，却还是有一截露在包外。
说话间，就走到归元寺的检票处。几个居士模样的妇人在那里把守着门口。我和峰哥先后递去门票，她们却似乎浑不在意，眼睛直直的往我俩身上看。
又是一声断喝，如那游方看相的一样音量，只将我和峰哥吓了个半死。随后，我们企图带进寺庙的那两包高香，被搜查出来，随手丢到了耳房的一角。我随意看去，那一角处，这样类似的高香，已经堆得老高，小山包一样。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抖动了一下，却还是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直往寺庙内走去……
五
归元寺大殿之门已然在我眼前，却仿佛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木雕韦驮手持宝杵，威武挺立。宝殿居中，释迦结跏趺坐，阿难迦叶，分列两旁，却都是殊无言语。放生池中，巨莲之上，万龟仰首，似在吞吐佛香，躲避着水中那些污物残垢。
中院那铁香炉边，依旧有很多人，在那里扔掷和粘贴硬币，眼中却多了戏谑，少了期待。我艰难的挤进人群，端详那香炉壁上的痕迹，却是毫不困难的发现了那些斑驳的痕迹。
北院的藏经楼前，翠微古泉，再无泉涌，只余下白光祖师“荡漾寒光讶月圆”难寻意境的诗痕。“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 那古井之内的绿茶空瓶，赫然可见，见了却是没法做。“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翠微古池前，送子观音的造像，也歪斜的披上了一件红斗，怕是哪个有钱的居士，又在修着什么缘分。可那大士身上着上这分外之物，自在又何在？！我愚钝，却是不觉。
带着些许憾意，走过那可以交钱敲打的大钟，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古怪。这晨钟暮鼓却是可以交上五块钱，随时的敲打了。
六
南院的罗汉堂，或许是我来这里的最大一个念想。灰墙之上，南无阿弥陀佛赫然其上。灰墙之侧，就是那有着田字天井的罗汉堂。
我佛慈悲，这里的意趣还是没有改变。人人依旧那般指点着罗汉塑像。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所有的罗汉都被罩上了一个木间架的玻璃佛龛。那些原本从天井透下的阳光，经过玻璃的折射，再照到罗汉身上，却是叫那些罗汉增添了几丝奇怪的光彩。
原本和蔼可亲的数罗汉游戏，因为这一层看上去很是必要隔绝，却似乎与那原本的快乐，增添了很大的距离。
可毕竟来到这里了，罗汉终归是要数的。几番指点，我也至于寻到了关于我自己的罗汉。先前那小小的不快，在这归宿般的兴奋里，显得不再重要。
一个居士微笑的看着我，又指了指堂外的某处，我回以微笑，随着他指点之处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居士所指之处，是一个先前没有的所在，谓之罗汉对签处。
看来，这罗汉堂，除了加上了佛龛，还多了这个精妙的对签处。对签处人头攒动，大家都掏出十元钱，来请回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片对应佛片。
我和峰哥自然不能免俗，也都掏钱请回了那小小的佛片。
想着上任主持昌明大师的“明心见性”，看着这小小的佛片，我的心再度变得怪怪的，模模糊糊的。
七
模模糊糊间，发现时间已经走了很远。我们来这里游荡，却是已经超过二个小时了。时间总是这样，他不会管你是开心还是郁闷，是忧伤还是喜悦。时间只管自己那么不疾不徐的向前行走，你看不到他，他却绝对坚决的存在着。时间流逝带来的后果，是这寺庙中高僧们亦不可免俗的事情----肚子饿。
早听闻归元寺素食颇有特色，却终于是犹豫再三，和峰哥相视一笑，还是没去。原因实在是简单得很。我们比那僧人还要多一个俗处----缺钱花。大凡闻名之物，多须费金。我们两人身体都算不错，年纪也不算太大，饿一点，却是没有关系。
一直思考着饿的事情，以至于没有发现眼前那个可称为壮观的所在。出罗汉堂，往后，在那个相对平整的大场中央，一座高高的紫铜双面观音像破云而立。这座号称荆楚第一的巨大观音像，很快将我从饥饿中拉了出来。我和峰哥疾步走到那高达21.8米的宏大观音像前，驻足良久，深深感到的是一种很朴实的崇敬和仰视。
那流畅的线条，书写着顺势的祥和。柔和的开脸，洋溢着平和的感化。那需要仰视的法身，映衬在蓝天白云间，渐渐耸立，却渐渐显得不再突兀。
一面观音佛手半握净瓶，净瓶倾泻甘露，是为世间众人赐福。一面观音佛手稳托净瓶，净瓶进口朝天，是为承天之甘霖。
万事的循环，岂能没理。道法自然，盖因平衡。若无天之甘霖，观音大士即便千面万臂，终归是无可施甘露。偌大一个寺院，又岂能以为全然出世来经营。修佛有云：生死义、无生义、不死义、了义分、死之状、临死度。皆是为我之无量劫来，为我之六道轮转。归元寺处处满溢商业气息，从观觉看，是为染尽铜臭。可纵观归元寺350余年至今，若不思谋发展，自可以出世独立。可如今之状，又岂是出世可以办到的？！
在财宝殿，我看到了那块巨大的超亿元和田玉石，更看到了归元寺规划的宏伟沙盘。不远处，那座已经初具雏形的51米高的圆通阁，正在有条不紊的建造着。而在般若堂中，止静放参牌安静悬挂。众僧静坐其中，止静放参……
了了生死，毕竟一己生死。入世舍得，才能成佛在人间。净瓶之水，何止千海万湖。可若无源头，终归会干涸无剩。
昌明大师有云：“相互适应，各尽其力，必然同舟共济，齐抵彼岸；相互抵牾，各揣二心，必然桅倾楫摧，或存或亡，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莫不遵循这条规律。宗教与社会，或相适应，或相抵牾，必然导致或兴或灭的两极结果。”
“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那净瓶水之源头，自有方便，多门采来。那采来之水为普降甘霖，是为不二归元。
那日的十七点，我终于离开归元寺，去往归来的路。那几番起伏的心绪，终归是找回了平静。看起来，很多时候，只要你愿意寻找，真相和理解终归是能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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