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绪真抽回手掌,他的肚子已经彻底平息下来。原以为挨到下课便能够避开这里,去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可穆芷善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就转了过来。
“哎哎,怎样?”她露出期待地微笑,一同露出来的还有雪白的小兔牙。
“好多了。”
“这时候,你应该说谢谢。”
“谢谢。”
“别对我说啊,药是丁裕家买的。”看着孙绪真展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无奈地说道,“你没告诉这他,对吧?”
“没事儿,没事儿就好了。”丁裕家吞吞吐吐地说,腼腆地垂下眼底的目光。
“其实呐,我是计划去医务室买药的,但没找到值班老师,鬼知道人去哪儿了。然后打算自己拿点药回来,但仔细想想又不妥当,万一弄错了岂不更严重,出了人命可是要怪罪到我头上的。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碰到丁裕家了,他说学校附近有个诊所还是药房什么的,所以就合计着逃课从侧门出去。”
“逃课从侧门出去?”孙绪真不可思议地追问道。
“哎哎,这样比较快。”穆芷善满不在乎地说。
“这简直是不要命了。”
“严格地说,我只负责在侧门把风而已,并没有出去。”
“你让他出去的?”
“准确地说,丁裕家是自愿的。”
“你们知道被逮住是什么后果吗?”
“记过?开除?留校察看?幸好没被抓住,哈哈哈哈……”
“幸好!?”
“别激动啊。要是真中招了,我就说是你指示的。”
三人面面相觑,忽如久别重逢的相遇,不约而同地眯眼傻笑。孙绪真一会儿看看丁裕家,一会儿又再看看穆芷善,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恰似奇妙的旅程。
火车呼哧呼哧随着节奏去,碾着铁轨弯弯直直的方向去。来到的人不作介绍,离开的人不讲再见,走走停停,搭乘的人们陌生始终。穿山洞似夜空幽冥,越高原仿天际无垠。火车两边的风景随四季日新月异,谁知旁人窗里也映出自己。
这个月发生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事,事件本身是稀松平常的,可全围绕穆芷善和丁裕家。更令孙绪真感到惊讶的是,即便不用见到他们本人,也能察觉到这两人的痕迹。就像隔着老远眺望人影,也能从模糊的轮廓中辨别出谁是谁。难道生活的中心不再只是自己了,孙绪真发出怀疑,而愚人节那天貌似得到了答案。
上午的数学习题在下午就要抽查,雷振铭围绕教室行走一整圈,随机检查按照要求摆放在课桌边缘的作业本。丁裕家并没有乞求同桌把作业交给自己抄袭,孙绪真只是漫不经心地问,然后便让他下午早点来。丁裕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答应了,比起雷振铭的辱骂,他更不愿同学们代替自己接受惩罚。当天阳光普照,塑胶操场朱红草绿释放着热量,这般晴朗的天气实属罕见。中午一点左右,是育坚中学最不像学校的时候。这里没有老师,只有三三两两的女生闲逛在恬静的校园,她们步履一致交谈彼此的心事。温暖的阳光渗透过嫩绿的树叶蒸腾出微弱的芬芳,孙绪真走到教学楼下好似听见隐秘的欢笑。是穆芷善,他不假思索地想到。当孙绪真仰头寻找声源时,一个装满自来水的气球正处于自由落体的状态,他来不及躲闪击中脑门。当然是她,穆芷善式的恶作剧;自己朝楼上无奈地挥手,她则探出墙体挤眉弄眼地做怪相。
走进四班,丁裕家在座位上捂嘴偷笑,他显然是目睹了孙绪真被捉弄的全程。而穆芷善,正等着孙绪真。
“那么,”她展开张皱褶的草稿纸顺势向后一仰,“你写的?”
“什么?”孙绪真迷惑不解地看向丁裕家。
“我让她不要这么做,但穆芷善不听我的,我……”
她当然不听你的,孙绪真无可奈何地靠在椅子里。
“这个。”穆芷善把草稿纸的另一面反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凌乱的汉字,“你写的?”她追问道。
“不是,”孙绪真笑着说,“当然不是。”
“哎哎,可这是你的字迹啊。”
“我抄的,是从哪本书来着,忘了。”
“这星期的周记还没写,”丁裕家恍然大悟地说,“我也要赶紧抄一篇才行。”
“名人名言?”穆芷善追问道。
“是。”
“谁写的?”
“诺诺洛亚沃夫斯基。”
“苏联作家?”
“对。”
“哪个时期?”
“这哪知道。”
“是吗。”
“我只是随便抄抄。”
“我也就随便看看。”
丁裕家云里雾里地摸不着头脑,一方面是因为数学的习题,即使誊写了同桌的答案也推导不出解答的过程;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对话,自己实在不知道诺诺洛亚沃夫斯基何许人也。
“这是,”看到穆芷善在折叠草稿纸,孙绪真不得不提醒道,“我的。”
“这个?”她问。
“是的。”孙绪真伸出食指轻微地隔空点击。
“这不是你的,”穆芷善纠正道,“这是苏联作家诺诺洛亚沃夫斯基的。”
孙绪真愣住了,“那这张纸,是我的。”
“这也不是你的。”
“什么?”
“这是我在垃圾箱捡的。”
“我……”
“丢进垃圾箱的东西就相当于放弃所有权了,”穆芷善诡辩说,“垃圾箱是社会公共物品,里面的东西也是社会公共物品,不然怎么会称作垃圾呢。既然是垃圾,又怎么能说是自己的呢?”
“那也不能是你的啊。”
“理论上是不能,毕竟是垃圾。”穆芷善继续义正言辞地辩论道,“可被找到后就不一样了,我重新赋予它所有权也就不再是垃圾,是诺诺洛亚沃夫斯基的作品。”
丁裕家竖起耳朵抄写作业,生怕错过了孙绪真和穆芷善的奇言怪语。两只眼睛在并排的作业本间来回移动,遇到不太清晰的数字或公式丁裕家便把孙绪真的笔迹生搬硬套过来,只要能把本子上的空白填满就行。对于这两人的谈话,丁裕家并不打算插嘴,他现在可开心了。只有在孙绪真和穆芷善说话的时候,丁裕家才会暂时忘记学校的糟糕。
“哎哎,既然把这废纸片儿占为己有了,那我也发点善心补偿你吧。”穆芷善对孙绪真说,清澈的眼眸里透出些许琥珀的色彩,“把手拿来,左手。”
孙绪真极不情愿地把手伸了过去,被穆芷善蛮横地夹住胳膊,挽起衣袖。湿滑冰凉的触感在孙绪真手腕蔓延,他要拒绝已经太晚了。两分钟后,孙绪真的手腕上多了个蓝色的小闹钟。
“不用客气,”穆芷善插回笔盖,“小意思。”
“很难洗掉的。”
“那就别洗了呀。”
“这钢笔,哪儿买的?”穆芷善手里的宝蓝色钢笔吸引了孙绪真的注意,笔杆和笔帽的衔接处掉了不少漆,其它部位同样也是斑驳老旧。
“哎哎,”穆芷善把它放进笔袋合拢拉链,“以前别人送的。”
“可是,”丁裕家指了指孙绪真的手腕,自然而然地张口问道,“为什么是一点四十五分?”
闹钟上标记了3,6,9,12四个时刻,稍长的分针和稍短的时针形成一个夹角,显示的是一点四十五分。
“我喜欢一点四十五分,”穆芷善散漫地说,“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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