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蠢货,王八蛋!
猛烈的绞痛忽然来袭,孙绪真回想不起更多的词汇,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咒骂。座椅间过宽的距离使得孙绪真几乎是趴在上面,他没有力气去挪移大腿下的椅子,却再一次地咒骂起来:白痴,蠢货,王八蛋!孙绪真极端地认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丁裕家,都不值得同情。
“哎哎,我说孙绪真呐,咱们去校医院吧。”
痛恨自食其果的同情。他不想搭话,即使晨读结束,穆芷善坐到孙绪真的身边,他也固执地冷言拒绝。铃声响起后,孙绪真迷迷糊糊地朝讲台望去,身披黑色风衣的刘德华正在板书本堂课的主要内容。语文,不幸中的万幸。这时,前方穆芷善的背影突兀地升起,挡住了孙绪真的视线。
“报告,”他听见她说,“厕所。”
接着,穆芷善离开座位,走出教室。孙绪真试图用手指去勾她的衣袖,可自己软绵绵身体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迟缓。孙绪真怀疑是否在某个时刻误吞了根缝衣针,因为他就快痛得叫出声来。
“报告。”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前方传来穆芷善的声音。
“你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看见同样出现在门口的丁裕家,刘德华惊讶地问道。
“雷,雷老师。”丁裕家解释得笨拙,“办公室。”
“行了行了,”学生们厌恶地看着他,刘德华也不耐烦地朝里摆手,“进去,快进去。”
未等入座,穆芷善便把一袋药丢在了孙绪真桌上,早就料到会这样。没有人拜托她去做这样的事,当然自己也有拒绝的权利,义正言辞或含蓄委婉。一瓶矿泉水又闯入孙绪真的领地,瓶身贴着张便签纸,是穆芷善的娟秀的字迹:不吃,我就举报你。
举报?一定要用上这样的字眼么。药粒不多,孙绪真把它们吃完后安安心心地靠着椅背等着起作用,可药效似乎没那么快。相反,也许是最后的负隅顽抗,肚子疼得更加厉害了,孙绪真的脸忍不住扭曲起来。
“把手给我。”他的同桌说。
“啊?”孙绪真望着丁裕家虚弱地回应道。
“把手给我。”
孙绪真乏力地把手臂支过去任由丁裕家折腾。同桌握住他的手掌,伸出中指和拇指掐住孙绪真拇指和食指的连接处有力地摁压,这个位置没有骨头甚至连脂肪也很少。顿时,那股钻心挖骨的绞痛感大幅度地减轻了,这就像是一个神奇的人体开关,而丁裕家启动或者关闭了它。孙绪真感觉被注入了力量,耷拉着脑袋头不可思议地注视丁裕家,他想要说声谢谢,可有团空气却哽在喉咙间。
“好点没有?”
孙绪真感觉糟糕透了,他只想遮住自己的内心,牢牢地捂住,屏蔽那羞愧的跳动。面对卢释腾一伙的欺凌,他只是袖手旁观,事不关己地看着。孙绪真从未伸出援手,和所有学生一样冷酷无情。他们是因为害怕,害怕和丁裕家一样,遭受来自雷振铭和卢释腾的羞辱。孙绪真也和其他学生一样害怕吗,也许他连这两个字都配不上,害怕还能成为明哲保身的借口。而他,恐怕只愿和所有人都隔阂开来。学校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一个清醒的噩梦。痛苦和折磨轮回不止,却无人发觉,无人阻止。孙绪真无关痛痒的安慰对丁裕家来说既成了一种恩惠,一种能在教室里待下去,坚持到最后一堂课结束的寄托。你不嫌弃我的,丁裕家有时会这么说。孙绪真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最近的一次,每一天中的一次。他不敢再直视丁裕家的眼睛,想起昨天的事情,似乎即将发生。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嘶吼声在狭窄阴暗的空间愈发疲惫,肮脏的尘土落进口腔,塞满眼球,丁裕家奋力敲打封闭的木门,妄图得到解脱。四肢被迫收拢在身体周围,缝隙外的影子营造出惊悚的氛围,犹如虐待笼中动物般,在他的恐惧之源开始蔓延之前,人格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在某个时刻,外面的情况也许比里面更糟。
“哈哈哈,叫声大爷放你出来。”田坤笑着,跳着。
“不不不,”杨帆用椅子抵住木门,“要学狗叫,叫啊,叫了就放你出来。”
施虐者的行为方式残暴冷酷,连同外貌也愈发相似。他们贼眉鼠眼显得凶神恶煞,五官病态地向外凸起,仿佛是为了更好的捕捉猎物。这两个人的头目正不屑地坐在课桌上看好戏,一切尽在掌控当中,他一手搂着喝彩的女友,一手拿着冰镇的碳酸饮料。这样的余兴节目用不着卢释腾去指使,他深知自己与田坤和杨帆是不一样的,自己更高级,如果说他们是作奸犯科的街头小混混,那自己就是恐怖份子。他昂着着脑袋,刺猬般的头发傲气十足。和卢释腾比起来,柳宫花更像一个琢磨不透的批评者,前一秒还捧腹大笑,后一秒则尖酸刻薄。她用尽一切语言去贬低丁裕家,挑起的细眉如穿针引线般锋利,最后把田坤和杨帆也划分其中。
而真正的受害者,没人去关心他的下场。这是丁裕家不知第几次被锁入墙角的存物柜,平常到已经不能影响前排优等生的自习。即使是唐帝和李文武也不会去干预,大家认为这是丁裕家咎由自取的惩罚。储物柜里堆放拖把,扫帚,垃圾。不仅如此,他的外套也被强行扒下,由卢释腾潇洒地做出一个灌篮的动作将其挂在上一层储物柜的门上。在把他放出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田坤拉开丁裕家的书包,再由杨帆抱起垃圾桶把里面的果皮纸屑全倒了进去,然后摔在地上狠踩几脚充分混合后塞进课桌。柳宫花算好时间,在临近敲上课铃的那一刻把丁裕家放出来,这样他也只能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什么味儿?”雷振铭皱起酒糟鼻发出警戒新号,他捕捉到了丁裕家,大发雷霆地骂道,“滚出去把脸洗干净了再进来!”
“对不起啊,”课后丁裕家愁眉苦脸地问,“还有味道吗?”
“没有,”孙绪真面无表情地说,“可以把书包拿回去清洗了。”
丁裕家局促不安为给孙绪真添了麻烦而道歉,他习惯性地朝脑袋摸去,突然记起帽子还晾在家里。那是因为前几天田坤和杨帆趁丁裕家趴在桌上睡觉的时间抢夺了他的帽子,这是他妈妈亲手编织的毛线帽子。田坤和杨帆相互抛掷着绒帽,仿佛是在逗一只猴子。最后,他们模仿卢释腾的样子也摆出一个投篮的动作,抛进了楼外积水的垃圾箱。孙绪真只是给他找来了一个塑料袋,若是不幸被雷振铭看见,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丁裕家又是一副不甚感激的样子,他憨厚老实,要么不忍心再蹂躏他,要么变本加厉地下狠手。孙绪真克制自己不要同情他,即使可怜,也是可恨。似乎每间教室都有一个丁裕家这样的人,在老师和同学的口诛笔伐中苦苦挣扎。他们的成绩总是很差,有的很胖,像头蠢猪;有的很脏,像条鼻涕;有的很丑,像坨大便,但他们的成绩都很差。无论男生女生,或许只是背地里被取笑,但漫长的高中生活一定不会好过。也许是不忍心让丁裕家再遭受雷振铭的刁难,调位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被孙绪真搁置起来。唐帝有时还会主动提起,但每一次都被孙绪真以下学期再说为借口推了回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