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笔记(四)

作者: 零文章 | 来源:发表于2022-06-14 15:27 被阅读0次
    红楼梦笔记

    红楼笔记(四)

    官字下面两个口

    此为《红楼梦》第四回笔记。

    虽不算内容宏大,但意义深刻,也见人见性。

    开篇承接黛玉至贾府之事,虽一一见过众人,但未必每个人皆有印象。所以作者借此回补充一人。读来仿佛闲闲地带过,然而个中味道,——却是对青春的悲叹,对女性的不忍。

    历来红学家认为,《红楼梦》实乃热情赞扬女性的书。自历史上有文字记载至本小说出世止,能像这样写女性的书者,实在是没有见过。所以本小说开头写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既有对女性的一种温情,也有对人性的尊重。

    作者在此回中说到贾珠的妻子,无不带着些许悲悯的情感。那李纨本是官宦之家出生,闺中也读过些书,不过是《女四书》、《列女传》之类。封建社会里,儒家的正统思想对女人的要求是“三从四德”——

    《仪礼·丧服·子夏传》:“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周礼·天官·九嫔》:“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李氏是深受这正统思想束缚的人。在出嫁后死了丈夫,年纪轻轻守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也就是从子)。所以她虽生活在贾府这样繁华富丽的家族之中,然生命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问不闻,只知侍亲养子。

    作者用“槁木死灰”一词,极富有意义。生命虽处于青春,然却不像宝黛二人那样爱恨分明、活力无限——没有生命力,极像即将枯死的草木。灰色的生命里,见不到绿肥红瘦的光鲜亮丽,只有对过去回忆的悲伤——一个人的生命里,如果少了应该有的色彩,就像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一任尘埃纷飞。

    如今且说贾雨村到应天府,审理薛蟠抢人至死一事,虽是一件官家公案,然牵涉其中的人物,也是各有性格,各归天理命运。想当初读《红楼梦》此回,无不痛恨贾雨村的丑恶嘴脸。后来渐进人世,在现实生活与工作中,阅人数之众,才知道世间之人,为财、为名、为官者,皆不过欲望使然。人若无欲,岂不是像前面李氏一样,形若槁木,色若死灰?

    然想做官者,像贾雨村属,也许只不过是个案,历来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人性倘若灭尽,就不是人了。

    至于贾雨村是不是“人”。列位看官,“官”字下面两个口,只待大家各自去评说。

    原来贾雨村受理的人命官司,为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人死的案子。这两家人一是小乡绅之子冯渊,二是皇商薛家独子薛蟠。也该冯渊遭逢冤屈,——那薛家是金陵一霸,倚财仗势,打死冯渊,像无事一样,薛蟠该干嘛干嘛。

    贾雨村听了这件案情,当然应该作势一番。正要发签押人,忽见堂上一个门子以眼色示意不可妄为。贾雨村狐疑。——这个老狐狸见机不对,马上撤漂。于是后堂与门子相见——

    门子上前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时总想不起来。”门子笑道:“老爷怎么把出生之地竟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

    听听两个聪明人的对话,一个深谙官道的哲学,一个像狐狸一样狡猾。话不及言明,刚点到之时,便已经在各自心里透亮如水。只是那门子的话:“老爷怎么把出生之地竟忘了!”待大家读完本回,方觉得此话带有极大的讽刺意味。——一语几关?可以猜猜。

    原来这门子曾是葫芦庙里的一个小和尚,知道贾雨村当年的身世与经历。读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一年我在蓉城的一家老茶馆里听人家讲书,偶然讲到做官的三怕:

    “一怕上司翻脸;二怕沟里翻船;三怕‘尾巴’露现。”

    而当官的“尾巴”之多——出生、地位、家产、才学等等。想想看,这门子踩着贾雨村的“尾巴”呢。于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还是故人。”

    请问有故人见面不认识的么?

    贾雨村的客气,让门子也放下了芥蒂之心,便与他兴致勃勃地讲做官的道道:

    首先得有当地的护官符。

    想这护官符,我中学时学《红楼梦》选段,读过这一回,因念及那“符”朗朗上口,动听而好玩,所以至今倒背如流: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总体看来,一则不过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富贵尊荣;二则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门子告诉给贾雨村的是——在官场,你得了解官场之间的关系,官场也如战场,一点不能马虎,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位大官,祸便从天而降。所以这个护官符对贾雨村来说,无疑是一道金科玉律,当时时诵读谨记。

    哎!想当初我也把这护官符背得滚瓜烂熟,无奈却没有那门子的聪明,缺少贾雨村的狡猾,所以人至中年一事无成,只能与列位在这里闲说人家的为官之道。

    此言仅可当闲话,不可认真。言归正传,我们再看门子提及此案的薛家,乃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贾雨村哪里得罪得起。所幸门子的这番道理,借鬼神之说胡乱判了此案。看看这普天之下,鬼神之怖,哪有人心之恶?所以,当官的嘴,心里的鬼,又哪一样可信?

    可怜案中的冯渊,生命被人家这样草草地了结;那被卖的婢女英莲,命运就这样轻轻地被改写。小人物的命运,在大时代的急风骤雨之中,犹如一根枯草,被颠来覆去,自己哪里能够左右命运。

    可恨的是,贾雨村从门子那里已知英莲乃是甄士隐家多年被拐的唯一女儿,而且甄家还对其有恩,可以说没有甄家哪有他的今日。而贾雨村呢,却以“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的说辞敷衍众人,只字不提救赎英莲一事。

    更可叹那门子,主导了这一场葫芦案,以为机巧可以媚得上司信赖,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又怎知贾雨村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才罢。”

    一个人,可以寡情薄义、阴狠至此!人性不知去了哪里?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官场上的人,大概只讲利益,不讲恩情,——多么地丑陋和扭曲!所以说,“官”字下面两个口,上吐下泻,都没有人味。

    临了,作者话锋一转,便引出本小说另一个重要人物——薛家小姐宝钗。因其进京选秀,一家人陪同,半路上薛蟠遇到英莲,才有贾雨村这一桩人命官司的案子。

    只是人生何其的千差万别!一个人的选秀之途,却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读到这里,我便有所思索:为什么此回的回幕为:“薄命女偏逢薄命郞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而开篇却写李纨的命运,结尾又引出薛宝钗一事?

    读完《红楼梦》百二十回的人可能明白,薛宝钗与贾宝玉结婚后,宝玉出家,薛宝钗独自守着空房漏室。也许作者要告诉我们的是:薛宝钗虽然得到了名分,但生命就此失去了活力,美好的时光伴随着清灯残夜,不是一样失去了光彩么?

    哎呀呀!真是可叹也可悲!

    2021年6月17日夜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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