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安静的午后,村中央一处斜落的大磨盘上,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爬上爬下的玩耍,不顾太阳把磨盘晒得滚烫。
磨盘周围的蹄窝里散落着畜牲排出来的粪便,那种气味似乎在两个孩子的鼻孔里没有停留。她们尽情地戏闹着。
那个眼睛小得眯成一条缝的叫凤枝儿,梳着两条小短辫儿,刘海儿和辫稍都是羊毛卷的那一个叫虎妞。
这两个孩子原来在村西头的时候,两家是前后院儿,后来凤枝儿家搬到村中央来,虎妞也跟着总来玩儿。
夏天的时候就在这个磨盘上打出溜滑,麦子打完之后就去场院的麦秸堆里藏猫猫。头发和身上都沾着麦芒。
还胡乱的用麦秸学着大人的样子编蝈蝈笼子,只是总也编不成功。
下雨的时候两个孩子顶着雨,光脚在水沟里趟水玩儿。踩着路上的稀泥,咕叽咕叽的。有时运气不好,踩上块玻璃渣子,流血了,就喊爹喊娘的一瘸一拐被那个幸运的扶着回家去了。
等雨下完了,就去村边的泥河里狗刨一通,浑了一河的水,惊得河里的鸭子呱呱直叫,奋力扑腾到岸上去。
有时在河边的草丛里还能破天荒地捡个鸭蛋,然后整个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进自家的屋里,跟妈妈显摆这意外的惊喜。就像拾了枚金蛋一样,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兴高采烈。
冬天的时候两个孩子就跳格,倒口袋,蹄毽子,玩儿嘎拉哈。把羊嘎拉哈猪嘎拉哈,都染得红红粉粉的。特别是羊嘎拉哈,可好看了呢。
把手里的几只嘎拉哈一翻撒,布口袋往上一抛,用手去抓一样的肚,坑,驴,只。然后攥紧嘎拉哈去接布口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玩儿,竟把嘎拉哈磨得发出了光亮。
什么都玩儿累了的时候,就你扯我的耳朵我扯你的耳朵,上下不停的拉。说那句:列宁上下册。这个玩法还是凤枝儿二姨家的哥哥教会的呢。
到上学的时候,虎妞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凤枝儿却没有去上学,她的妈妈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读书不读书都要带婆婆家去。
转眼几年过去了,这年读初中的虎妞放寒假,有一天凤枝儿来了,一来就把虎妞拽到屋外。
在没人的地方用手扒虎妞的耳朵,小声告着话,然后虎妞就转身回屋拿来笔和纸。
两个人趴在狗窝上,凤枝儿念啥,虎妞写啥。写完之后凤枝儿对虎妞说:"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村东头于二的小舅子马栓。"
手冻得通红的虎妞用嘴往手上哈着气,难为情地对凤枝儿说:"我不去,我害怕,再说马栓不是咱们屯子的,是来于二家串门的,我跟他没说过话。"
"你怕他干啥?也不是让你跟他处对象!你不用说话,就把这封信交到他手里就行了。"
虎妞低着头,用脚使劲儿碾着脚下的雪,不一会儿就碾出一个坑。过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说:"好吧,于二家我知道在哪,就在我大姐家后院住。那我给你送去。"
凤枝儿笑了,眼睛眯没了。
第二天,虎妞住东头的大姐回来了,一进屋就找虎妞,喊叫着,"死虎妞呢?你给我出来!"
"找我干啥?"虎妞从房后的窖里刚掏完土豆出来。懵懂地问。
只见大姐气得嘴直打哆嗦,随后就指着虎妞骂道:"瞅瞅你这虎玩艺干的好事儿,平时瞅你蔫头巴脑地,没成想你这老实人脏头心。"(指的是坏心思)
"你不好好读书,给人家于二的小舅子马栓写什么情书,满屯子人都知道了,什么喜欢啊,什么亲爱的,还有什么海枯石烂不变心。"
"你知不知道害臊啊。你上学就学这个了是不是?你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尽了。"
虎妞被骂哭了,抢白地说:"我是替凤枝儿写的。她让我写的。"
"你替凤枝儿写的,后面署名咋是你虎妞呢?!"大姐越说越气。
"马栓他姐于二媳妇把那封情书都拿给我看了,我亲眼看见是你写的。人家还说是你送过去的呢。"
"是我写的不假,是凤枝儿让我写的呀!"虎妞委屈地说。眼泪就在眼圈里打着转。
"人家让你去死你也去死是不是?你真是虎的不轻啊,给人家凤枝儿写情书你倒写凤枝儿的名啊,还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
"你长脑袋了吗?你就是个榆木疙瘩。这回可好了,于二媳妇把那封情书都给全屯子人看了。你这回可出名了呢。"
虎妞心里这个悔啊,咋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呢,都说自己傻真是傻透气了!这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
从此以后,本来就腼腆的虎妞总是埋着头走路。害怕村里人嘲笑她。
这年刚打过小麦,一堆堆小山似的麦秸在场院里闪着金黄的光亮。
早起的张半拉子去茅坑解手,看见凤枝儿跟着村里的赵老毛正从麦秸堆里钻出来,浑身都沾着麦芒,两个人随便划拉两下,就偷摸地回各自的家了。
这事儿在村里传开之后,凤枝儿就同赵老毛人间蒸发了,过了几个月凤枝儿挺着个大肚子回来了,赵老毛却不见了,凤枝儿跟虎妞说,是赵老毛不要她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跟人私奔又怀了孩子。就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在那棵老榆树下谈论的主题。
凤枝儿的爸妈在村里也跟着抬不起头来,脸没地方搁没地方撂的。
于是就南北二屯地托人,想尽快把凤枝儿嫁出去。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剩下的米,还没有剩下的女呢。
经媒人介绍凤枝儿很快就嫁给了前屯八队的刘小官,刘小官比凤枝儿大十多岁,爹妈早都过世了,就自己一个人。
凤枝儿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挺着大肚子来虎妞家,对虎妞说:"咱俩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跟亲姐妹似的,我明天就嫁人了,你送送我去吧。"
"嗯,我去!"虎妞看着凤枝儿说。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凤枝儿才十六岁啊。
凤枝儿结完婚,把肚里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后,她男人刘小官就到哈尔滨给亲戚打工去了。
凤枝儿带着孩子又回娘家了,正好虎妞家的邻居搬走了,房子卖给了凤枝儿,这时虎妞也不读书了,凤枝儿一个人带着孩子晚上害怕,就让虎妞给她做伴儿。
虎妞看凤枝儿的屋里进进出出的总有好多男人,连村里那个长得跟侏儒似的王耗子也来凤枝儿家,还动手动脚的,虎妞就对凤枝儿说:"你就不能把他们骂出去呀!"
"男人就这德性,好这口,我也不丢啥。"
虎妞一听凤枝儿这么说,一气之下就再也没理过她。有一天,虎妞听篱笆墙外骂声震天,就跑出去了。
只见周方屯的一个小媳妇扯着凤枝儿的头发恶狠狠地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你爹妈白给你披层人皮。今天我就扒了你这层皮!"
虎妞虽然生凤枝儿的气,但一看有人打凤枝儿,心又软了,过去把架拉开了。
虎妞结婚那年,凤枝儿的孩子都六岁了,凤枝儿也去参加了虎妞的婚礼,在婚宴上凤枝儿喝醉了。又哭又笑的。
虎妞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对她说:"凤枝儿,别这样下去了,错了就改过来,就像用铅笔写过的错字,拿橡皮一擦,重新写正确的,老师还会给你判对号的。"
"傻虎妞,错一步,步步错啊,改来改去还是黑。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你才二十二岁呀,这样下去孩子也跟你一起毁掉了!"
"哈哈……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凤枝儿像耍酒疯似的说。
凤枝儿送给虎妞一对绣花的枕头,虎妞收下了。
之后凤枝儿就带着孩子去哈尔滨找她男人刘小官去了,在那里本分了几年,小官对她和孩子也很好。
后来有同村的人去凤枝儿那里打工,跟刘小官在一起做事,有一次跟刘小官闹矛盾,就骂刘小官是带绿帽子的王八头,连孩子也是野种做的。
毕竟是男人,刘小官怎么能受了这样的侮辱,就跟那人动了刀子,竟失手把那人给捅死了。自己也进了监狱。
凤枝儿在哈尔滨又开始放浪起来,做起了小姐。有一天深夜,凤枝儿打电话给虎妞,虎妞一听是她的声音就挂了,凤枝儿又把电话打过来,虎妞心又软了,就接了电话。
只听凤枝儿说:"虎妞,最后求你一件事儿,你把铁蛋收留了吧。你为人正直,孩子托给你我放心。我这一辈子啊,净干些不要脸的事儿,孩子跟着我也没个好名声。你能答应我吗?"
"凤枝儿,你想什么呢,说话无边无际的,是不是又喝酒了?"
"虎妞,我一滴酒也没喝,我脑袋清醒着呢,就说你答应不答应我吧?"
"凤枝儿,别这么说,不管啥时候我们都是发小啊,我们玩满了整个童年。"说着虎妞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虎妞,咱们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两个人在电话的两头抽泣起来。
"虎妞,孩子正在屋里睡觉呢,你明天把孩子领去吧,拜托了!我要走了。"
"凤枝儿,你要去哪里啊?你这是干什么呢,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儿啊,我马上就过去!"
等虎妞打车连夜赶到哈尔滨的时候,凤枝儿已跳进了洪流滚滚的松花江。
虎妞拉着铁蛋望着那咆哮的江水,却再也找不到凤枝儿的影子。
"跟姨回家吧,你妈妈去江里游泳了,她终于不用狗刨了。"虎妞拉着铁蛋又走进了人流中。
凤枝儿有个外号叫小蜜蜂,因为她的眼睛小。一笑起来,眼睛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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