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过未来》作为去年唯一入围嘎纳电影节的华语电影,的确有被各大奖项评委青睐的气质。
从它入选的“一种关注”单元中,就可窥见一二,“只在艺术院线上映”的“高冷”姿态也证明了《路过未来》不是一部旨在迎合普通观众的作品。
导演李睿珺对普通人及边缘人的关注,也注定了它的现实,沉闷和不讨喜。
《路过未来》讲述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影片中,两个主人公耀婷和新民祖籍都是甘肃。当初跟着爸妈一路南下,是在深圳这座被看作是“未来”的城市中,成长起来的“二代移民”。
耀婷的父母先后失业,妹妹尚在读书,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只剩下大女儿耀婷。然而耀婷所在的工厂也不景气,动不动就毫无预兆的停薪休假。
城市高昂的生活费用,让一家人不得不退回老家。
离家太久,耀婷的父母失去了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干起农活来也远不及乡亲们那么顺手,父亲还因为生疏大意不慎被镰刀割伤。
在城里当不成工人,回老家做不成农民,他们到哪里都是异乡人。
如果说,父母与这篇土地还有割舍不下的情感,耀婷和妹妹除了身份证上的一行小字,已经与这个小山村没有任何关联。就连亲戚们都用“风不吹,日不晒”的“南方人”来定义她们姐妹俩。听不懂的方言,混乱的亲戚关系让这归来的一家人感到无所适从。
城市从未真正接纳他们,身后的故乡又变成了名存实亡的冰冷字眼。夹在当中难以安身的耀婷一家,其实是无数人真实经历的缩影。
尴尬的处境,让耀婷不得不担起所有的压力,既然家乡回不去了,她只能重返深圳。
她要将这块他乡的地踩实了,要真正的在这里留下来,要在深圳买房!
而另一边,看似在城市生活中探索出了一条“不正经”的生存之道的新民,其实也是城市流浪者之一。
多年前父亲在山里花钱买来一个媳妇,媳妇在生下新民的四年后跑到了深圳,于是父亲便带着新民来到了深圳,边打工边寻找妻子的下落。新民靠拉人“试药”赚钱,饥一顿饱一顿,而父亲早已亡故,他把准备买房的钱都用来为父亲买了墓地,这样,买不起房子的父亲终于“也算成了深圳人”。

耀婷拼命赚钱买房,新民倾家荡产买坟。
一个为了活着可以安居,一个为了死后能够安息。
这是他们在无法掌控的时代洪流中,无法选择的个人命运里的执念。
《路过未来》的视角,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客观,很多时候甚至会让观众产生在看纪录片的错觉,这让电影的观感变得更加真实的同时,也弥漫着由此而来的无力与伤感。
高昂的房价,排不上的专家号,无处不在的金钱刺激和诱惑,通过社交网络建立的友谊,先拿命换钱后拿钱换命的无奈……
耀婷和新民面对的每一个难题都是无数背井离乡“飘”在大城市的青年人每天在不期而遇的。
耀婷拼命赚钱,不料身体却亮起了红灯。万般绝望之下,她和新民再次坐上了回甘肃的火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苍茫黄土,镜头在两人之间一点一点地推到窗外的魔幻画面里去,最后又一点一点地拉回无声的现实中来。
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口岸,是无数人心目中对于“未来”两个字的定义,但挣扎了这么久,耀婷和新民也始终是“路过”的旅客。
出来还是回去,他们都是如浮萍般漂泊无根的一代人,没有家乡可以收留他们。
让人欣慰的是,虽然影片中的小人物生活艰难,却不失真情:他们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有了来钱路共同分享。下了班一起去搓大排档,是最开心的时候,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姐妹就如同亲人。耀婷身体状况告急时,萍水相逢的新民甚至愿意为这个女孩捐出自己的一部分肝脏。
《路过未来》,依然是李睿珺作品一向的风格,节奏迟缓,叙事沉稳,没有演员激烈情绪的表情特写,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把摄影机架在远处冷冷地围观。
电影没有贩卖苦难,没有施加同情,也没指明结局和出路,它只是为大家提供了一个平静注视的视角。而对这样的视角保持关注,正是独立影像和国际电影节的存在意义之一。
其实,在《路过未来》中着重描写的这一代人背后,隐藏的是三代人的命运。
在李睿珺以前的作品中,他往往展现的是留守在老家农村的爷爷、孙子,这一次他的镜头追上了在外打工,一直处于缺席状态的爸爸妈妈。
李睿珺的《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描写的是留守在农村的老一辈,他们被时代潮流抛弃,安土重迁是他们写进血液里的真理。
《老驴头》中的老汉为了防止祖坟被沙漠掩埋,73岁一个人对抗漫漫黄沙。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的老马,为了不被火化变成一缕轻烟不留痕迹,宁愿被活埋。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落脚到了这个家庭中的最小的一代——孩子。父母在成长过程中长期缺席,造成了情感上的长期缺失。而故土的文化,也早已随着老人们的离去而淡化。身份的迷失与焦虑,让他们不得不踏上艰难的寻根之路。
而《路过未来》关注的,是顺应潮流,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中间一代。
电影中,李睿珺导演严谨地和拍摄对象保持距离,保持平视,尽可能呈现客观的视角。
在演员的选择上,导演启用了颇有观众缘的青年一代演技派——杨子姗。
之前杨子姗在《致青春》《重返20岁》里皆是活泼奔放形象,这次在《路过未来》里,她饰演打工妹耀婷。在拍摄中,为了更贴近角色的身体状况,她主动减肥20斤,看上去苍老了10多岁。
她瘦削,素颜,面色苍白,少言寡语,几乎剥离了全部表演痕迹,充分体现了演员的职业精神。
而担任本片男主角的,是在《红海行动》中让人记忆深刻的兵哥哥尹昉。
在《路过未来》中他脱掉了一身正气,穿上了花衬衫,带着小喽啰,摇身一变成了油嘴滑舌的市井滑头,表现的可圈可点。

导演郑大圣对《路过未来》是这样评价:
“这个片子的讲述方式那么平和、那么面不改色,但其实他有一份难得的温暖和坚韧的力量。”
的确,李睿珺导演的克制的镜头中所呈现的,并不是冷眼旁观的“凝视感”,而是有温度的“陪伴感”。
在对城市与农村的处理上,导演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但骨子里流淌的对于故乡、家的深情在整部影片中依然清晰可见。
在现代化大浪冲击下,城市所代表的的工业文明,日益侵吞着农村所代表的农耕文明的领地,人们对后者的眷恋和不舍,在难以抗拒的文明演进的滚滚车轮下,往往具有别样的悲壮和深情。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异乡人究竟该去向何处?导演在讲述亦在倾听,用镜头倾听那些无处发声的小人物的声音。
影片中,一位流浪歌手总在反复唱着一首歌: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
当你迷失在路上
能够看见那灯光
不知不觉把他乡
当做了故乡
而《路过未来》这部片子本身,就是一首献给异乡人的歌。
这首平缓而深情的歌,值的更多人走进影院,去和导演、演员们一起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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