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还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位叫李阳的大学生村官:小平头,方正脸,带着黑框的书生镜,到哪儿都拿着本《乡土中国》,来时村主任还叫大伙儿欢迎了他,他有些腼腆,连声说“我就是个村助(村主任助理),就是个村助”。
李阳刚上任时连看了几天的村和地,到各家都了解了情况,随后就向村主任提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意见,到任第二年就让村民的年收入翻了一番,给贫瘠的村落带来了些许生气。
那时我娘总是说“你得上个大学,你瞧瞧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多有能耐啊”
第三年的时候,李阳建议村主任将一部分地里种上果树,他考察过土质,觉得只种蔬菜有些单一而可惜。这项建议在初春就得到了采用,可等到10月丰收时上面来了文件。原来李阳三年聘期将至,具备报考公务员和事业编制单位的资格,换句话说,李阳.....要走了。
我娘听到信儿时丢下铲子就往外跑,跑了没两步方才想起我:“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妈得去看看,这多难才盼来个有知识的,可不能让他走了”
那会儿我还是偷跑去了,从村民围起的人堆里钻进去,听到李阳有些呜咽地说:“不能,不能,我哪舍得走呢”
于是他打了报告,提了续聘申请,没多久就批了:“同意李阳同志续聘三年。”皆大欢喜。
但谁都没想到果树计划的第二年就遭遇了“大小年”,栽种果树的村民由于出身菜农,对果树栽培技术掌握不完善,导致第一年产量过剩大丰收,第二年产量失衡造成损失。反之,起初谋求稳定继续种植蔬菜的村民却依然年景大好。其间反差让果农们难以接受,纷纷怨声载道。
我娘恰好是响应李阳号召的那批人,那年她一边恶狠狠的摘着为数不多的小果,一边跟我说“信信信,我当初就不该信他的,大学生毕竟是小毛头,说话没个准儿”
后来,李阳找来了果农指导,自己也没少出去学习,第三年终于又一次丰收,村民们高兴的同时也忙的不可开交,他因此向村主任提出了学习使用电脑,利用互联网页面推销的建议,希望利用互联网鼓励村民线上线下两种渠道进行推销,还可以创立自己的品牌进行经营。可是这一次大家却犹豫了,每家派出的代表聚在村委会里,一时没人言语,我说“妈,那是电脑,咱弄一个吧,人家说城里人都有”,我娘立马把我拉回来“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再出点什么岔子卖不出去,咱家还过不过了”。
李阳想解释,他站出来刚要说话,村主任就咳了一嗓子“李阳啊,我看要不算了,咱们村这些年也没弄什么网不网的,我看卖的也好着呢,你说呢?”还是一阵沉默,李阳看了大家好一会儿,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李阳的计划现在被叫做“互联网+农业”,网购这样盛行,有时候甚至可以解村里后面遇到的蔬果滞销的急。
再后来,也就是续聘三年的最后一年,李阳又提出了“为城市转农村”建议,说是要利用政府新给修好的柏油大路,把城里人引到我们这儿来摘蔬果,既减少了我们运输的折损,又能打造一个“民俗村”,日后也方便发展生态旅游业。当然,这项提议也未得采用,理由和之前出奇的一致:无非是“其他村也没有”“咱村之前没有也挺好的”,更有村民私下议论“李阳都要走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是不用愁的,咱咋办啊”,不得不说,我记得最后那些私下议论,那是我娘和其他家妇人下田回来时的话儿。也当然,现在我们才知道这个提议就是众所周知的“农家乐”,这也是后话了.......
就这样,最后一年也耗过了,那时我从不发达的镇里小学毕了业,即将要去城里念书,李阳......要走了。临走前我去找他,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单只的鼠标送给我,他告诉我他考上了事业编制,告诉我要好好读书,还可以去哪里找他。
他走的那天,我把他送到村口,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只有我一人来送他,他又哽咽了,但是似乎不像三年前那样腼腆,那样年轻了,他与我挥一挥手,我看着大巴就那样远了。
多年后我总能想起这幅情景,我看着他走远,前方是他已预想到的发展,后方是我娘踏不出的贫瘠。我站在这风云聚变的中央,年纪尚小,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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