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你家那个会顶嘴的小孩。是他在向全世界宣布，你做父母是多么民主。                        ——Lady媛媛

只听见放学铃声一响，小豆芽一把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冲。

老师紧跟着小跑出来，站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跑什么呀，还要排队呢！”

她再喊：“哎呀，慢点，撞到别人了孩子！”

小豆芽顾不得回头，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01

小豆芽原名叫王冬亚，他脑袋大身子瘦，头重脚轻的样子就像一棵黄豆芽，所以，调皮的男生都管他叫“小豆芽”。对于这个绰号，他一点都不生气。他看见妈妈时常刷着微博，给明星点赞，不是还有个明星的孩子叫小糯米吗？“我愿意和她同类”，他说。

小豆芽飞一般冲出教室，闪过走廊，跌跌撞撞下了楼梯，旋风一样来到校门口，校工刚刚起身，按下遥控锁。只看见大门缓缓缩回，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妈妈在门外满脸堆笑，冲他招着手。待走近了，却又埋怨他：“看你急得，妈妈答应的事是不会反悔的。”

妈妈随手接过小豆芽手里的书包搭在肩上：“走吧，挑玩具去！”

其实，午饭时候妈妈就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而且她还说“明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你可以看中什么挑什么”，这让小豆芽合不拢嘴。

一下午是那样漫长，三节课时间就像超市的玩具区一样一眼看不到边。老师在课堂上点名、提问、布置作业，嘚不嘚地一下午没顾上喝一口水，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竟也分外曼妙，那腔调、那韵味，就和超市导购阿姨低着嗓子推销时候一模一样。

冬天总是黑得比较早，天空下着雪，路很滑，妈妈伸出手想牵着小豆芽，被他一闪，躲开了。

“到处都是同学，丢不丢人啊，妈妈”。

妈妈没有勉强，任由他跟在后面，像路灯下的一条影子。

舅舅大闹生日宴

02

超市的玩具总在不停上新。正对着收银台的展区是一个汪汪队套盒，斗牛犬小力呲着两颗尖尖的牙，一脸呆萌，仿佛在说“小力往前冲！”

“看上哪个就拿，儿子！”

“我想要这个汪汪队，你看这个小力多可爱。”

“丑死了，还是个‘地包天’。你看那个的小汽车怎么样？”

“那我选汪汪队旁边的遥控飞机吧。”犹豫了一下，小豆芽说。

“飞机有啥好，一旦失灵，咣一声砸在地上，啥都没了，嗯，我觉得这盒飞镖不错，挂在墙上还能装饰。”

“那我随便挑盒乐高算了。”小豆芽的眼睛消失了神采。

“你还提乐高？一屋子都是七零八碎的小零件，你知道打扫卫生有多崩溃吗？”

“回家吧。”小豆芽悻悻地说。

“哎，看你急得，妈妈答应你的事是不会反悔的。你随便挑，看中什么拿什么。”

小豆芽呆呆地站着，愣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身到了文具柜上，拿了一盒笔芯，走向了收银台。

“怎么选文具啦？”

“没什么，家庭作业留得多，笔芯用量大。”

“乖孩子！”妈妈摸着小豆芽的头，他一躲，闪往一边。

“明天姥姥和舅舅来给你过生日，我还给你定了蛋糕呢。”妈妈接着说。

小豆芽“哦”了一声。

03

“我们去哪里吃饭呢？”妈妈一边翻着美团，一边自言自语，“除了姥姥和舅舅，还有一位神秘客人。”

小豆芽的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咬着唇，没有出声。

“你想吃点什么呢，小寿星？”妈妈回过头问他。

“随便吧。”小豆芽扔下一句话，进了书房。

“你这孩子什么态度？”妈妈有点生气，大声吼起来，“随便是什么饭，哪家饭店有这道菜？”

“老娘我给你过生日，你还不冷不热的样子，想当年的今天躺在手术室里抢救，差点进太平间的可是老娘我，我欠你是不是？”妈妈越说越气。

小豆芽没有吱声，他今年已经八岁，可他还没有学会顶嘴。

他透过书房虚掩的门看见妈妈的两片红唇高频弹动着。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西游记》里的唐僧，然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还好，没有紧箍咒。

04

饭店就近定在家对面，小豆芽磨蹭到很晚才到。姥姥和妈妈亲密地坐在一起，谈论着妈妈身上的旗袍。一个低眉顺眼的阿姨紧挨着姥姥端坐，时不时附和一声，羞赧地笑笑。

一看见姥姥，小豆芽立马开心起来，他扑到姥姥身上，勾着她的脖子。

老太太摸着他的头：“小子，想姥姥不想？”

“做梦都想你呢。”

“哎呀呀，小嘴可真甜啊。”老太太爽朗地笑着。

“你猜猜这是谁？”姥姥指着身边的女孩问小豆芽。

“我不知道。”

“这可是我给你找的舅妈。”姥姥喜滋滋地看着身边的姑娘，“特意带来给你妈见见，告诉姥姥，小舅妈好不好看？”

“阿姨——”女孩嗔怪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舅舅说好看就好看”小豆芽说的是实话。他对女性的容貌还没有概念。小时候，他只觉得妈妈是天下无双的大美女，所以，他每逢开口说话就一定把头抬得高高的，先来一个“我妈说……”当开头。后来上了小学，他又觉得班主任好像比妈妈更耐看。

“你舅舅还没见过这个阿姨呢。”妈妈说。

小豆芽“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开始上菜了，舅舅迟迟没有出现。姥姥的脸开始变得很难看，“咱们吃，不等他了。”

菜很丰盛，小阿姨却只顾给姥姥和妈妈夹菜，自己吃得不多。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一男一女挽着胳膊走进来，俩人戴着一样的帽子，看起来非常要好。小豆芽看清了，来人是舅舅。

“妈，姐，我来晚了。”舅舅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上前去拉开凳子给身边的女伴。

“谁让你把她带来的！”姥姥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大喊一声。她发威的样子还真是可怕，小豆芽从未见过。

“我喜欢小雨，小雨也喜欢我，带来给姐姐看看。”

“这个女人我不喜欢，你看她从事的职业，什么车模，我给你说过几遍了？你休想让她进门！”姥姥越来越严厉，突然，她拉起她身边女孩的手“你好好看看，这是双点钱的手，她才是配得上你的女孩。”

舅舅捏了捏拳头，坚定地说：“小雨我娶定了！”

妈妈赶紧替姥姥抚着胸口，安慰她：“别气，别气，慢慢说。”

“你瞧瞧你弟，以前啥都听我的，现在呢，被这不三不四的女人迷惑，三天两头顶撞我，简直是反了，反了！”姥姥开始哭闹。

“妈，差不多就行了！这儿还有外人呢。”舅舅皱了一下眉，紧接着说。

“从小到大都是你替我做主，大到上哪所学校，去哪个单位上班，小到出门穿哪件衣服，一顿吃几碗饭，你根本不会征求我同意，我从来不能有自己的意见。”舅舅越说越激动，“就像今天，你莫名其妙领个女孩就来了，你给我打过招呼没有？你这不是存心让人家姑娘难堪吗？女朋友我已经选好了，你挑的这个银行经理我不需要，告诉你，这次的家我当定了！”

妈妈把舅舅推出去，掩上门，拉着他衣袖低声责难着。

那个叫小雨的女孩也跟了出去，她高高的个子，披着头发，样子很好看。

姥姥不停地抹着眼泪，让人觉得有些可怜，但舅舅顶撞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勇敢。小豆芽感觉好为难，万一今天投票表决，开始站队，他都不知道该向着谁。

“舅舅加油！”他沉思了片刻，默念道。

05

接下来的日子，小豆芽特别留意了妈妈的动向，她总是抱着电话和姥姥商量着什么，甚至是到了饭点，拿起饭勺，才发现灶上是一锅凉水。

有一天中午放学回来，妈妈的眼圈红红的，这让小豆芽有点心疼。

小孩子不会记仇。过生日时候闹的别扭他清楚记得，但那样的事从小到大都在发生，他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每天都看得见妈妈在为他忙活，妈妈分明是爱他的。

小豆芽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关切地问：“妈妈，舅舅怎么了？”

“到处找不到人。”

“打电话啊。”

“换号了。”

“微信呢？”小豆芽想起他前一阵子曾在微信跳一跳里向舅舅发起挑战，那家伙水平了得，跳得停不下来。

“他不回信息，不知道是不是微信也注销了。”妈妈叹了口气。

“去单位找他啊。”

“辞职了。”

小豆芽被惊到了。舅舅一向是那种遇见姥姥震怒就低着头噤声不语的人，这次他居然离家出走，连工作都不要了！

他哑然一笑，偷偷给舅舅竖起了拇指，但是，随即心里就泛起了一丝愧疚，他想到了姥姥，舅舅不听话，姥姥该多伤心啊。

舅舅已经消失半个月。妈妈一边整日整日地陪伴着宽慰着姥姥，一边四处张罗着找线索。

小豆芽有时会打开自己破旧的手机翻一翻，却也无心游戏。

慢慢地，他察觉到舅舅的游戏积分每天都在刷新，这一发现让他激动不已。

小豆芽忍着心里的狂喜，给舅舅发来一条微信：

“在哪里，舅舅，你不要我们啦？”

舅舅发过来一个“嘘”的表情。

“你在哪里？”小豆芽问。

“姥姥病了。”他说。

“你快回家呀。”小豆芽再说。

“加油，舅舅，我很羡慕你。我会替你保密的。”小豆芽自言自语。

舅舅再无他话。

06

自从联系上舅舅，小豆芽的话变得特别少，他暗暗地想：“我绝不能暴露自己。”“我一定不能出卖朋友”。他大义凛然又格外警觉的样子，就像是私藏了一个惊天秘密。

一天晚上，小豆芽写完作业，正要睡觉。舅舅微信里发过来一个笑脸。

“舅舅有话说吗？”

“妈妈呢？”

“在姥姥家还没有回来。”

“帮忙回姥姥家拿个东西吧，悄悄地。”

“什么东西？”

“户口本，在书房电脑桌的键盘抽屉里，乖，你很可靠，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我怕，姥姥现在那么凶。”

“不怕，乖，她对我才会凶。一拿到户口本我很快就能回家。相信舅舅。”

小豆芽再也不淡定了。他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试着像特务那样轻手轻脚地走路，试着贴墙、快闪，甚至把家里的玩具手枪都上了膛。

第二天，小豆芽不负重托，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姥姥和妈妈在厨房一边做菜，一边商量着联系舅舅的哪个朋友比较好。小豆芽窝在书房里玩电脑，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他拉开抽屉，那个耀眼的红本本果然在。回头瞥了一眼房间，四下无人，小豆芽就把红本本悄悄攥在手里，胡乱塞进书包，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

07

舅舅没有食言。

他回家了，带着结婚证和新娘子。此时是他出走的第28天。

姥姥使劲锤着舅舅的胸膛，哭喊着：“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妈，小雨的工作也辞掉了，我们开了一家工作室，专门做室内设计，这可是我的老本行。环保局的工作虽好，但太闲了，我可不想二十多岁就开始养老；那个银行经理虽好，但不适合我，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你一定得成全。”

姥姥别过脸，两行泪，却没再说什么。

妈妈推了一把舅舅：“你长能耐了你，妈都被你气病了！大老爷们还学人家离家出走，说出去都嫌丢人。”

“换作是我，我也会！”小豆芽把头仰起，死死地盯着妈妈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妈妈愣住了，反问道：“你说什么？”

全家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可能是冬天穿得多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点别的什么，小豆芽此刻看起来强壮了不少。他大大的脑袋瓜装满了小孩子的智慧；他单薄的身体蓬勃而坚韧；妈妈固然惹不起，他却不知不觉学会了顶嘴。

“我愿意和他同类。”小豆芽说，“和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