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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我和王菲曾经同睡的床上胡思乱想,忽然,门打开了,灯也亮了。
我揉揉昏昏沉沉的眼睛,看见我梦中的新娘:她穿着我们结婚那晚穿的红装,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把她欣赏。
她很平静,看不出很悲痛,但明显有点感伤,这个夜晚她有什么联想?
我默默地看着她走到窗前,在已经很少物件的桌面上,往花瓶里插入那束鲜花,桌面上还搁着我一张放大的彩色遗像:穿着警服,目光严肃,平视前方。
重庆,黄昏的库区“阿力,我来看你了,这个地方曾经属于我们,是我们爱的天堂,可是,如今,你我天各一方。希望你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也拥有一个漂亮的新娘,因为 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所以我回到老地方来等你,但愿你也能赶到现场,听我最后一次向你吐露衷肠,我明天就要去做别人的新娘,你不会感到悲伤吧?我这么快就想把你遗忘,只因为我还得在这世上继续我的坚强,而你却不再能给我一点点温暖和力量。
“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就来跟我一起商量,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和原谅,你能告诉我,我明天该怎样走向别人的新房,再和另外一个男人寻找新的欢畅,而你在哪里呢?
“在这世上,有我、爸爸、妈妈和王伯伯,还有许许多多认识你的人在把你怀念,不知道你是否也一样想着我们?
“你走得毫无主张也毫无亮光,我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还是你么?又爱唱又爱笑,又爱跳又爱跑,又爱吵又爱闹,又爱思考又爱幻想,那个想做刑警的你,那个想当海明威和杰克•伦敦的你,怎么就像风雨一场,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重庆,黄昏的库区“你刚走的那些日子,我怎么也无法想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就睡在我们的床上,我看见你永远的孩子模样,我四处搜寻你的气息,想要找到你的能量所在,可你只留下一本本书,一张张相片,一篇篇文章,我在那儿看见你的形象。你原来活得如此紧张,竟不知道世上除了梦想的天堂还有现实的人间,你像放风筝的男孩一样追逐天上的太阳,你像卖火柴的女孩一样等待火中的月亮,可你知道么,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一尘不染的梦想,没有终点可以休息,只有目标可以创造,而你甚至连过程也不想要,就想看到你自己万年的光芒。
“那不是梦么?那只是一个飘渺的水床,我看见你就在这样一张床上云游天堂,那种寂寞滋味又何似在人间这般欢腾的景象?
“你舍此趋彼,登上清虚世界去寻找你的思想,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与人们共呼吸同存亡,我又怎么不悲伤?
“我要走了,这是人间的魔方,当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永远怀念着我们共同度过的那块故乡。
“如果你不责备我把这个地方留给别人,如果你肯让我把你放在如你一样缥缈的老地方,那就快来告诉我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一个晚上。
“我想,如果你在天有灵,你一定会来这里告诉我的。”
重庆,黄昏的库区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念念有词地在那儿祭奠我的遗像,我不愿看到她如此语言冗长,好像我这样一个半吊子诗人的长相。
不管怎样,这台“电脑”里还是输出了这么长长一段独白,甚至连我也很费解的话语。我只好耐心地看着她怎么演好下一场,我又变成了一个影迷,既把她当成女主来欣赏,也企盼我现在可以真正进入她的心房。此时此刻,我的体验告诉我:我在看着她的故事,而我又一直在她的故事当中。
她拿着我的遗像一再端详,后来,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起身抱着她的肩膀,谁知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感到我在拥抱她一般,竟然哭得满屋子风雨摇晃,我只好把她送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她,一直守着她,直到天亮。
重庆,黄昏的库区3
“王菲,王菲。”外面有人轻轻敲门。
经过一夜无思无睡,王菲显得平静多了,她从床上站起来,边整理头发边回答道:“就来,就来。”
王菲把门打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相貌堂堂、温文尔雅地站在门口:“王菲,好了吗?”
“嗯,好了。”王菲回头再一次扫视这间屋子。我看见她幽怨的目光,却只不过是我昨晚的一种幻想,现在,我看见的是这样一种印象,她还留恋着我们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时光,只不过这段时光已经彻底在真实世界中逝去了。
我闪开她热切地找寻某种东西的眼神,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你去吧,我永远不会把你责怪。”
“那我们走吧。”那位先生非常礼貌地扶着她的肩走了,门也轻轻地关上。
重庆,江城夜色我躲在被子里不敢走出去见阳光,我也没胆量去看自己的爱妻如何去做别人的新娘,如何走进别人的洞房。
可我分明清楚地看到他们走进了一家豪华饭店,人声鼎沸,杯觥交错,欢乐的婚礼进行曲毫不留情地流进我的耳膜,喜悦而哀伤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我的眼眶,我高兴地举起杯,和众人一道祝福新郎新娘:“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我跟着他们步出饭店,看着他们坐进一辆豪华轿车,轿车涌入车流,很快消失在城市之中。
我觉得自己非常坚强,没有一点悲伤,可也没有真正的开心。我当然渴望我爱的人能最终走出悲伤,再一次获得尘世的幸福,这是我最美好的希望,可对于我来说,毕竟没有什么可以庆幸的,这一切原本属于我,我却自己把它放到了水中央,让自己从此在水一方,飘如浮萍,居无定所。
我决定离开我和王菲的记忆,我不愿去臆测那位体面的先生是如何这么快赢得王菲的心的,好像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我思维的中心还是菲菲留下的磁场。
我只有一个心愿,但愿厄运不再降临在菲菲身上,但愿她永远快乐健康,但愿她能生个好宝宝做个好妈妈,但愿她是个好太太有个好先生。我只想把这心愿变成我送给菲菲的嫁妆,尽管一文不值却又精美无比。
我一个人漫步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终于发现自己还有一个梦想:尽快结束这不人不鬼的生活,变成我还不知道的某种新的形态。我厌恶这孤独的旅程,我必须终结它,我需要爱,需要交际,需要参与生活,我不能没有朋友和恋人,更不能没有事业和竞争。
就是这样,我已经厌倦了这不食人间烟火、不纳天国税票的日子。海有枯的时候,石有烂的时候,像这种不被人看见、听见、触到、摸到的日子总有了结的时候。我既然可以安排自己的灵肉分离,也就可以安排自己的灵肉相聚。我打算这么干,我要找一种方法来爆破我这透明的灵魂,让它滴出猩红的血来,生出可以腐烂和疼痛的肉来,这种不怕火烧、不怕枪击的感觉真不是我喜欢的。虽然我害怕进入片刻的激流化为云烟,但是,我也不可能真正喜欢一种永恒不变的空白状态。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扭开电视机,最后一次检视我在尘世的那些经历,因为它们即将被我最终遗忘。
重庆,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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