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回到农村老家，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映入眼帘的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和院子里红砖打底的地面。一顶电视卫星接收“大锅”，在房子入户门左侧静静地守候着；在房子入户门右侧，是一棵许久没有浇过水、修剪过的柿子树，树下满是野生的枸杞和各种杂草，一直蔓延到红色院墙附近的已发锈铁制粮食屯周围，与之映衬的是，房子另一侧入户门的门帘，只靠中间的一根钢钉固定着，门帘两侧都脱落了……

看着老家萧条的场景，我和爱人心情很是低落和悲伤。看着老家熟悉的角角落落，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当初为了让我们看电视找人安装卫星大锅，秋天打了粮食以后一簸箕一簸箕往屯里倒，以及给柿子树施肥、修剪的场景，我不自觉的眼眶湿润了，还没有来的及让父亲好好享受一下儿子带给他的“承欢漆下”之乐，他老人家就永远的离开了。

都说父爱如山，我的父亲就是千万个父亲中的一个缩影。我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是弟弟，从小，父亲就对我和弟弟疼爱有加，小时候生病鼻子不通气时，他会用自己的嘴吸出来。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是面对我的各种需求，父亲总是想尽办法满足。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卖风筝的小商贩，我摸着那一件件风筝，那么耀眼的颜色和漂亮的造型，我好想要一个，不经世事的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不给我买，一直哭闹着被妈妈拽回家了，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等我被父亲叫醒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那个漂亮的大金鱼风筝，那一天，我成了孩子们的“焦点”，大家都追着我，跑啊，笑啊，闹啊，我是多么的开心啊！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父亲用10斤“精粮”换的，那一年因为麦收的时候连下大雨，地里的小麦都长芽了，存下来的精粮很稀缺。当时的我理解不了这份“舍得”，但是我明白了父亲疼爱儿子的心情。我想，父亲看着我那开心的模样，心里一定也很满足吧。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文化程度只停留在看书、读报、写信的基础上。在那个贫穷的村子里，很少有大人对子女的教育过多的关注，大多数人的观念停留在把孩子抚养长大，能顺利的淡婚论嫁，也就算是完成养育孩子的责任了。然而我的父亲却不这么想，从小他就给我灌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观念。在小学四年级之前，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中下游水平，那时的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玩，完全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但父亲并没有放弃，还是一如既往的敦促我，要求我养成课前预习，课后复习的习惯。在父亲的监督下，我在小学五年级学习成绩有了质的飞跃，从中心下游水平升到班级前六名。我清楚的记得，在小升初考完试后，爸爸带着妈妈开着农用三轮车去学校附近办事，特地找老师问了问我的考试成绩，当得知我成绩排在全校第二名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充满自豪的笑容，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无法忘记。

在农村，只有较大的村子才会设置中心校，就是一到六年纪都有设置的学校。对于小一点的村子的孩子，只能去设有中心校的村子去上学。那时候，父亲主要在家里务农，在我早晨上学前，他会在蜂窝煤炉子上给我煮挂面，每天里面还会放一个鸡蛋。那时的挂面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需要去镇子上用粮食去换，鸡蛋也很不方便买，也没有钱买，只有自己养鸡下蛋自己吃。所以能够吃上挂面鸡蛋汤在那个时候绝对算是绝美的早餐。深刻得记得，每天早晨的饭，父亲总是会先给我盛两碗，第一碗要少盛一些，不会太烫能热乎着吃，再吃第二碗就正好。有时候起床晚了，吃饭时间紧张，父亲就会想办法，一边把挂面汤放在大盘子里增大散热面积，一面用口吹，这样能够凉的快一些让我快些吃完。父亲无微不至地关怀和尽心尽力地付出，让我坚定了读好书的信念，专心致志地学习。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的成绩足够上一个中专师范院校，毕业后在村里当个老师，亲戚朋友们都劝父亲没有必要让我上高中了。父亲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想参加高考，父亲毫不犹豫的在我的志愿表上填报了我心仪的高中的名字，于是我以全校第三名成绩考上了县一中，而且是全免学费的提前批。高中三年，父亲忙完家里的农活，就在城里看望我，给我带些家里的梨、桃子等水果。那时候，我每两周会回家一次，一方面是回家休息一天，准备和更换日常用品，另一方面是回家取生活费。虽然那时生活费并不高，但依靠种地买菜、养猪的收入来维持还是压力蛮大的。这些都压在父亲的肩上，经常回来很晚，但是即便是那么辛苦，父亲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装作很轻松地样子，看见我学习上的进步，看到我拿回的奖状，父亲觉得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看着父亲那么辛苦，我只能默默地努力读书，用不断提高成绩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父亲深沉的爱让我有了压力，更促使我努力地去学习。临近高考的时候，父亲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高考那儿天正值麦收时节，我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全然不知父亲焦灼的心情，等我参加完最后一科考试，父亲才急忙赶回家去收麦子。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我家的时候，父亲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欢呼着：“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村里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夸父亲有远见，不是一般人。父亲笑了，笑的那么开心，那么灿烂。大学四年，每个月的生活费父亲总会一天不差，一分不少地转到我的银行卡上，我明白，父亲依旧还像以前那样操劳。和父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寒暑假期，每次回家，都感觉父亲苍老了很多。那时，很多同学都准备着考研究生，老师和同学也希望我继续学下去，但我迫不及待想毕业，想工作挣钱，好让父亲歇一歇，也让我尽尽孝道。大学毕业后我在现居住的城市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因为工作性质我经常出差，回家次数较少，但每次回家与父亲告别时，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父亲的不舍.....

因为长时间出差，只要不是过年，就有可能在异地工作值守回不了家。清楚地记得，十余年前我在昆明做项目无法回家过八月十五，那个时候的父亲，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可自己的儿子只能在千里之外通过电话送上祝福，表达思念。虽然父亲电话里笑呵呵，说什么都好，不要让我们挂念，要干好工作，等放长假了，再带着媳妇一起回去看他们。可是挂了电话，那头的父亲不知道有多么伤感和难过。母亲说起过，父亲常常在家念叨，经常盼着我能带着爱人回去团聚。

子欲养而亲不待。在我工作时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右上眼皮下垂，需要去北京医院治疗，于是我赶紧请假回家，陪同父亲看病。哪知病情远不止眼睛有问题，而是多种病集合，经检查父亲脑子里有肿瘤需要做伽马刀，而且是还伴随着急性尿毒症。在大年初三我跑遍了北京各大医院，因为春节放假且病情严重，都没能收留，后来找了一家301医院合作医院进行了透析治疗。病来如山倒，最终还是病情占据了上风，父亲在痛苦中匆匆地走了，顾不得我撕心裂肺、顾不得我肝肠寸断....父亲，这辈子最疼爱我的人，我一生最亏欠的人，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

叶落归根，父亲的葬礼是在老家进行的。父亲一辈子为人厚道，乐于助人，乡亲们谁家有困难找上门来，父亲从来不拒绝，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我从来没见过父亲为“分田地”、“交公粮”之类的农务事儿跟谁争执过。“吃亏是福”,是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父亲出殡的那天，天气很是阴冷，村里来给父亲送行的乡亲们很多，队伍排出去好远。在我深深地悲痛之中，父亲从此与他钟爱的土地长眠.....

在给父亲收拾遗物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小本子，里面夹着好多张银行存款的凭条，本子上清楚地记着每一次存钱的时间和金额，多的几千，少的几百，当在枕头下面看见最后一次给他老人家的零花钱，我泣不成声....．父亲操心劳累了一辈子，辛辛苦苦挣下的钱，一分也舍不得花，就连给您的零花钱，您都攒着、留着，可您为什么要走的那么匆忙，不给您的孩子给留点尽孝的机会啊！

父亲走了九年了，这几年，由于“口罩”原因，有时候我没办法回去给他老人家坟头上土，烧纸。父亲受了一辈子的苦，没有享受一天舒服日子，而我因为工作没能在您身边，我真是不孝啊，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而父亲人却不在了！每当想到这些，真的是痛不欲生。每次回到老家都能想起这样的情景：父亲在村口翘首以盼，见面后的嘘寒问暖，止不住的千言万语，可是现在，我的父亲，您能看到吗？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当我体会到却为时已晚。父亲，这辈子做您的儿子，我没有做够，下辈子您还当我的父亲，我一定要陪在您的身边，守住您，好好的尽为人子女的孝道，全心全意的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弥补我今生我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