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0凌晨三点，C市杏花岭区，一女子在出租房内服食了超剂量地高辛，几分钟后心脏骤停，警方发现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从案发现场的物品来看，此人叫A，21岁，D市居民，屋内有打斗痕迹，初步判断为他杀，具体原因还在调查。——XX简报讯
早晨七点，天寒地冻，雾霾依旧笼罩着这个城市，口罩和手套把所有人裹得严严实实。桥东到火车站的一号公交车已经人满为患，A要去隔壁省写生。
A是理工科出身，一年前在C市学习化学，后来因为不满学校的某些做法，她愁闷了好久，休学前一个月，她经过学校11层的主教学楼，一个女孩子在她面前活生生跳了下来，和她一起目睹的几个人都吓得大喊“跳楼啦!快救命啊!”A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昏倒，后来清醒过来，跳楼的女孩已经盖上了白布。跳楼事件在半个小时里就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关于此次跳楼事件的讨论竟没有在任何平台见过，学生们也是担心祸从口出，缄口不言。
A了解到，这已经是她入学来第三个了，正值大好年华，人命为什么显得如此不值钱?
一个月前，A是班里的好学生，学习成绩专业前十，课余艺术体育全面发展，待人温柔，拥有不错的交际关系网。她喜欢绘画，参加学校大大小小的艺术社团，也认识了不少有特点的人。杨鑫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好像更特别，年轻的眼里掩藏了很多过往，18岁的指甲盖已经被烟熏黄。A最近状态不佳，做什么都频繁碰壁，学期末，一个教职工家属大妈骑电动车撞了她，竟死乞白赖地勒索钱5000块，A孤身一人在外省上学，大妈摸清A的情况后，每天打骚扰电话慰问A什么时候给她赔偿，后来好不容易让警方介入，学院又开始对A进行安全教育，A四处寻求媒体帮助，但始终没有回应，杨鑫等人天天接A去上课自习，但还是避免不了A落单的时候遭到该大妈的恐吓和谩骂。
每天晚上从主教学楼回宿舍时，A都不自觉地抬头看顶着星光的主楼。凉凉的夜风让幽蓝的建筑更冰冷，紧闭的窗户始终没有开口的权利。
当A遇到敲诈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都开着，无关的人都欢迎A的眼泪和A的无助，行政书记最大程度地接受家属大妈的“控诉”:一定要让这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子，付出撞倒电动车的代价。有理也说不清的时候，A拿出物业公司的监控，证明了电动车过黄线违规逆行，可那又怎么样？A的软弱让她付出了代价，她不能激动，心脏的血在突突地流着。大妈说她年纪大了，压坏了她的腿和手指，应该被赔偿。僵持了三个星期后，大妈的5000块变成了600，A选择息事宁人。她的体重迅速地掉了五公斤，身边的朋友一瞬间黯淡了一层，留下来的，A在心里感激不已。
A一个人去献血，她觉得应该重新开始整顿她的生活，陆陆续续也开始绘画，在她的生活里，绘画已经融入生命。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杨鑫给她短信留言:“也许你需要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可以护送你献血回来的午睡醒过来就想你的我嘛。”A根本想不到，事情会这样发生。她直接就拒绝了手边的幸福，匆匆接受的幸福是痛苦的源头。
杨鑫是在A期末考试后提出要离开艺术社团的。他当时坐在阳光直射的操场看台上，冬日的风肆虐地往袖口里钻，他的烟头被吹地火星明亮，A如果不是饭后来散步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杨鑫有严重的抑郁症。
杨鑫问“为什么要向所有人隐瞒情绪?”
A直接就说“不用隐瞒，你做自己。”
“你连自己的情绪都要别人照顾，你不会隐瞒。”
“那你为什么还想照顾我的情绪?”
“因为你和我一样，怕受伤”
A知道他说出了真相，无力反驳。
“你走吧，这里风大，我吸完这根烟就离开”
A看着烟灰变成灰色又粉碎成白色。事情变得越来越简单，杨鑫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他想一个人处理自己的生活。A没有挽留，她也离开了社团，她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A去献血后发现自己轻微贫血。冬天的雾霾越来越重，口罩已经不能缓解她的咳嗽和突如其来的胸闷和心脏绞痛。她告诉父母关于心脏病的猜想，父亲在千里之外的省市告诉她赶紧去体检。A在校医院拿到心电图后看见心率过速，从高原下来到平原，大部分人总会表现出这样的症状，再去了市里的医院，结果医生告诉她是“风湿性心脏病”，开了些地高辛，仔细叮嘱要按剂量服用，修养一段时间会好的。A的父母托人在C市杏花岭区天秀苑租了一年的房给A疗养，小区对面就是三针心脑血管医院。A回来后，谨遵医嘱减少了打球一类剧烈运动，慢慢变成了长距离散步，于是才在操场看见了杨鑫。
月底，A主动找了班主任，申请休学一年。时间越来越少，她不想做无意义的挣扎，主教学总在黑漆漆的夜里站着，关教室门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看那些窗户，站在上面是什么样的感觉?会像《阿甘正传》里的珍妮一样在临死一刻被恐惧所威逼回来么？她不得而知，休息对现在的她来说，十分必要。
A知道，管行政的老师和做学术的教员有最本质的区别。他们告诉你，做事情要按规章制度来，所以在制度下，你只能看见他们频繁地开会、频繁地出入办公室，一叠文件签下来，脸上的笑都要缝在了A的面皮上。
闲下来的时候A就开始给一些地方杂志社投稿换来较少的收入，A不想一直依赖父母。杨鑫来看过她两次。第一次杨鑫帮忙买了重的家电洗衣机和小冰箱，又看着装家电的人员离开才放心地吃过晚饭回了学校。父母那边母亲因为前不久单位发生的地震换了工作，把工作地点迁回了家附近，当然工资亦的少的可怜。父亲一个人在建筑监理公司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A知道这所有的情况，她再也不能闲下来，不能再等一年看着重担压在父亲的脊背上。
她还能绘画，她给设计院的学生供稿，拿取学生满意的酬劳，她频繁地找需稿启事，为了可以达到客户的要求，她经常熬夜改稿，生命已经这样了，还惧怕雪上加的霜吗？杨鑫第二次来的时候，A比以前更加憔悴，他看着A满桌子的文件，什么都明白了。
“你就不能好好等一年?”
A有她自己的打算，她心里比谁都急。“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看着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你这是放弃了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一年里你能为你父母做什么?二十年的养育，一朝一夕能还完吗？”
“怎么这样残酷，怎么生来就要受苦?”A竭力压制情绪，她不想再去讨论明天的问题。
杨鑫给他递上了一杯水，什么都没再说，便去了厨房炒菜。三个小菜还有A爱喝的椰子汁，再简单不过了，如果没有心脏病，也许A会和杨鑫一起画画，一起散步不是么？眼前的杨鑫，看起来什么都能承担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坚定果敢。杨鑫看着A，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说给A盛饭，走到A身边就把A抱了起来，A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滚到了杨鑫的脖子里，滚烫又热烈。杨鑫把A放到了沙发上，看着眼前的A充满了爱怜，他想吻上去，给她力量和勇气让她继续生活下去，可他什么也没有，唯一能给的就是原始的爱。他紧紧搂着A，摩挲她的头发，这一瞬间A不自觉地搂上他的脖子，杨鑫对她的爱，她对杨鑫的幻想，一瞬间在热乎乎的呼吸声里释放出来。杨鑫亲吻这个对生活绝望的女孩，热烈而用力，她多少天里渴望的被爱和悲哀都被眼前的他所接纳和吸收，她在他的怀里颤抖流泪，在他渐高的体温里瘫软火化。
第二天，A换上了杨鑫买的新锁，给了他天秀苑小区的钥匙，她和他有了一个约定的朦胧里的家。
在后来的半年里，A几乎不熬夜，她安静的性格在小区里也生活地很好，除了街坊邻居来看看她，学校里的同学也带来她们的故事来做客。A在当地的杂志社没写出什么名堂，倒是她的画在朋友手里，简简单单地卖了些钱。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不向父母伸手就已经能够应对眼下的开支。
暖气在去医院检查回来的当天来了。整个屋子一下子一扫干冷的寒气。医生说事情正向积极的方向发展，可以减少服用地高辛，如果能适当有氧运动就更好了。A学习了钢笔速写，刚好把当地的古建筑群留在了纸上，而杨鑫也抽空来看她，两个人节假日也画了C市不少斗拱飞檐和牌坊古寺。
A最喜欢王小波。这个有点黑色幽默的顽童占据了她这半年的阅读时间。A在心里是很向往李银河的生活的，如果她也能去美国留学，有王小波写来的生命情书，没有病痛也没有眼下需要逃避的现实……人生总是要存一点儿希望的，来对抗想起的悲伤和沮丧，A知道现在的她流放到了第五个季节，浑身裹满了泥巴和苔藓，如果没有杨鑫，她也许会在黑暗里慢慢腐化，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无论如何，命运总没有下达死亡通知书啊。
冬天是充满忧郁的季节，浓重的雾霾和飘零的叶总泼人以清醒。A是最后一次给设计院学生绘图了，地点在隔壁省市郊区古城遗址片区。A自己买了火车硬坐的票，车厢里站立的人，大包小包密密麻麻的行李堆满了走道，烟味飘在狭小的空间里，A无心和别人交谈，枕在书包上半梦半醒地睡了三四个小时。接下来的一天，A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立足作画，采集够了足够的样本，回来的路上A计划绘制CAD平面设计图，慢慢从手绘转变成专业设计，就算起步慢，一点点来，学习建筑还有一定的功底，这样一来，就可以减少工作量的同时拿到高一点的酬劳。
A渐渐地好转，心情恢复到了入学的时候，明媚而清亮，随着制图学习的深入，A开始积累起自己的一笔小资产，也兼顾到了家庭经济。“完全没有必要做心脏瓣膜手术哦”A向父亲说明了最近恢复地很好，“不用一年就能回去上课了”。家那边自然是舒了一口气。
11月9日晚，杨鑫看过A后便回学校做课题设计，最近学校的课程越来越紧，杨鑫两头跑确实花了他不少时间，A都知道，她没有挽留他吃晚饭。送杨鑫出门一小时左右后，有人敲门，A以为是他回来取东西，毫不犹疑就开了门，对面却是一个陌生人，谎称是楼下的新住户，需要借一下电磁炉应急。A并不认识他，所以就要关门拒绝，可那人却推开门一脚迈了进来，A吓地正要大叫，陌生男子一把抓住A捂住她的嘴，激动地告诉她:“他只想要钱!钱!”A奋力挣扎抓挠，那人掐住A的脖子把她推到了墙上，又是一声恫吓:“不要叫!把钱给我!”迅速地搜走A的手机和钱包。A这时候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手渐渐地垂了下去。陌生男子松开了手，A整个人像放干了气的球瘫软了下去。
陌生男子看见A倒地都急速而逃，A的心脏被突突的血一次一次地撞击，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听她使唤，她在痉挛中身体拼命地收缩，撕心裂肺的呻吟灌满了她的每一根手指，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拿到了一点儿地高辛……
世界如此混沌，可怜人都死光了，神明为什么还要带走A，她已经看见微漠的希望了。
杨鑫后来的抑郁症后来再没有向人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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