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路上，我遇见过许多老头。
有的，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今天，我把他们写下来，是希望，人们能知道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曾有这么一群可爱的老头。
我怕有一天，我也忘了，就再没人知道了。
赵老头
赵老头，住在沟对面的坡上。不过，每天他都会到沟这边来，帮他儿子打理羊舍。他儿子养羊，弄了一个挺大的羊舍，忙不过来，他就天天过来帮忙。我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不和儿子住在一起，每天跑来跑去这么折腾？
赵老头慈眉善目，很喜欢笑，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肉就都堆起来，鼓鼓囊囊的，我总是模仿不来。
你脸上没肉，他笑呵呵得说。
比起笑，他更喜欢捉弄我。知道我总捅马蜂窝，每次碰到我，他就十指弯曲，放在脑门两侧，嘴里发出嗡嗡声，状若马蜂起哄，要冲过来蛰我。
我每次也都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他：马蜂来了，嗡……
赵老头的老伴在打麦时，胳膊卷进机器里，打掉了，后来，我就很少看到他笑了。
他也不再蛰我了。
王老头
沉默寡言的王老头，不太合群。
不像其他老头，要么游手好闲，下棋聊天，要么浇花弄草，打发时间。
他喜欢放羊。
每天上午都看他把羊放出去，下午再赶回来。
儿子不想让他放羊，跑来跑去不得闲，家里也不缺那个钱。
但他喜欢，就由着他了。
他的羊和别人的不一样，他看羊的眼神也和别人不一样，怎么不一样，我一直没弄明白。
仿佛那不是羊。
他的羊从不超过五只，多过五只，就卖掉。每次卖完羊，他都会有几天不高兴。
不放羊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咧着嘴，看着村子。村民们经过他家门口，总会问一声：得闲了啊？
嗯。他回答。
刘老头
刘老头是我爷爷。
他喜欢打呼噜，人也懒，奶奶总是说他。
每次说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讪讪一笑，这事就过去了。
以前他抽烟特别凶，做过一次手术后，就戒了。
他很喜欢看戏，镇上不管哪个村唱戏，无论多远，他都会跑过去看，摇头晃脑，嘴里还跟着一起哼哼。村里办白事，请的吹手班子，他也爱看，吹喇叭的玩唢呐的，他总要一顿评头论足。
我才不看戏呢，也看不懂。
戏班子越来越少，一年也看不上一次。
他就喜欢上了看电视。
白袍将军薛仁贵、封神演义、三国水浒、西游记，他看了好多遍，也不知道腻。
不看电视不看戏的时候，他喜欢下棋。
他的棋艺还行，但是棋品不太好。
人家都说观棋不语，他却总是着急，指指划划：快，跟他换马。
因为下棋，他又忘了奶奶交代的事，不是盐没买，就是菜没摘，又免不了奶奶的骂。
张老头
张老头腿脚不好，走路总拄个拐杖。
打小，我见他都这样，听说是中风的缘故吧。
因为我偷偷摘过他家的山楂，每次见到我，他总会脑袋一歪，眉毛一蹙，两个眼睛凶巴巴的瞪着：走，赶紧走，山楂还没熟呢。
有些小孩会在他身后模仿他走路，都被我赶到一边去。
他年轻的时候开车。那时候车太少了，每次看别人在后边追着汽车跑，只为了闻一闻那汽油味，多么风光无限，现在这个样子，想必心里很难受。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妞，都在外边成家了。大儿子当年被他送到部队，后来干到了团长，成了村里出的大官，却很少回来看他。姑娘嫁到了外地，一年难得回来一回。小儿子倒是离得近些，但是在城里做生意，天天忙，回来的也不多。
他心里苦的时候，就骂：白眼狼，喂大了就不要爹了，别回来了。
但儿子一回来，他就什么都忘了。
齐老头
齐老头闲不住，一天忙个不停。
儿子分家后，他不愿住儿子家，就和老伴搬到一个厂子里，帮人家看大门。一个月没多少钱，但是老两口自给自足，乐得逍遥。
厂子倒闭后，他就回来村子，在村口另盖了两间平房，住了进去。
家门口，他开辟了好几块菜园子：豆角、黄瓜、绿豆、花生，什么都种一些。房后墙种的是苹果、山楂、桃子、柿子、核桃，前边种了几棵葡萄，路边、沟渠，也都被他种上各种花花草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路过他家门口，仿佛就进入了一个花果园。
谁家的小孩经过，他不是摘朵花，就是摘个水果，送给人家。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发老头
发老头会算卦。
不过，我是从来不信他那一套的。
但经常会有城里人，开车来找他。
他总想给我算一卦，我才不要呢，装神弄鬼，骗的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城里人都那么傻。
据他说，他和我们家还沾点亲戚关系。
上几辈的事了吧，别想跟我拉亲戚。
村子里没有理发店，小时候每次理发，都得找他。
当然是不花钱的。
他推子使得好，那时候推子还是手动的。
每次他都会给我推个光头。
一边推他还一边唱：光光头，卖香油，香油香，喝米汤。
我的小伙伴也跟着一起唱：光光头，卖香油……
每次理完发，我都有几周抬不起头。
恨死他了。
他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闺女，都嫁出去了，于是，不算卦的时候，就看到他，骑着摩托三轮，去城里看闺女了。
时间永远不会老，但老头越来越少。
刘老头、王老头、赵老头，都已经不在了。
我们也终会变成一个老头。
老头是很少有朋友的。
除了孩子。
《老人与海》中，老人Santiago也只有Manolin一个朋友。
孩子慢慢长大，离老头越来越远。
也离老头越来越近。
老头的故事，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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