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南旅游之前特意经过广州,找昌哥喝个茶,顺便谈点公事。谈完正事后,昌哥说:“你后面是要去云南吗?可以去找找阿海,他也是行内人,现在云南开客栈呢”。接着,他把阿海的微信推给我,歪着头笑眯眯地说:“你去找他聊聊吧,他也是单身,跟你一样喜欢旅行,户外之类,你们应该谈得来。”
我知道阿海的名字,但是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在上海那个五百强外企工作十数年,按近些年这个行业的发展,以这个资历,在圈里属于资深人士了。我知道昌哥在那里挤眉弄眼,又在给我胡乱拉郎配了,假装没理解,平静地加了阿海的微信,对昌哥说:“行吧,如果有时间就去他那里看看。”
我的云南之行确实比较宽松,因为最近工作太繁忙,特意想放松一下,没有安排太具体的行程,连住宿都是边走边订。我联系上阿海,他发来客栈的定位,才知道他并不在那些热门的古镇上,而在一个四六不靠的偏僻山上的一个村子里,交通也只能靠没有时间表的乡间巴士或者包车才能进得去。
我纠结了许久,犹豫要不要把他那个客栈作为我这次旅行的一个站点,最后还是决定去住一晚,倒不是因为昌哥的撮和而对他有什么期待,只是挺好奇在大城市工作的他怎么会变成了山里人,如今他又会过着怎样的一种田园生活?
游完古镇已到下午,我包了一个车,司机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后,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估计在想游客模样的我怎么会去那么偏远的村子。到了村口,看见那是一个白族村庄,一栋栋白色的小楼依山而建,车开不进去,联系阿海,他说:“稍等,我到村口来接你。”
我坐在箱子上等着,贪婪地呼吸着乡间湿润的空气,突然听到一阵狗叫声,一只毛色灰白的雪纳瑞跑过来,后面跟着皮肤黝黑的阿海,戴着斗笠,穿着宽松褂裤,像一个典型的山里人,如当地的村民一样。
“我帮你搬箱子吧,得走一会儿呢,我们住在最高处呢。”
阿海提上我的箱子,开始往坡上走,我跟在后面,那只雪纳瑞在前面,炎热的日头下还不知疲倦地折返跑。走了近十分钟,已经有点汗流浃背,这时看到一段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阶,阿海指着石阶上面的铁门,“到了”。
雪纳瑞早已十分兴奋地冲上去,站在铁门前面得意地冲我们汪汪叫。我抬头望去,果然是村里最高的一户,上面再没房子,别的房子都在我们身后了。我擦擦汗,虽然什么都没拿,却比拿着行李箱的阿海还喘,十分钟陡峭的上坡路已经让我颇为狼狈了。
进去铁门,放下行李,看到一个长相端正的大姐迎出来,阿海摆摆手说:“刘姐,不用了,是我的朋友来的。”大姐冲我点点头,又走进里屋去了。
我放下行李,开始参观这个小院,才注意到这个客栈的门前挂着块牌子,写着四个字——星辰大海。客栈是个典型的云南小院,两层楼,中间是个花园,花园里种了各种颜色的格桑花,中间搭了一个玻璃平台,平台上放着两把躺椅。“那上面可以360度无遮挡地看星星”,阿海介绍道。
太阳还没有落山,云贵高原稀薄的空气,八月的太阳能把人烤焦,我没有上平台,而从另一个阶梯上去,溜达到一个侧面的小阳台,小阳台有遮阳顶棚,顶棚下有木制长条凳,凳前有木质长条桌。
这里虽然不是360度,但能鸟瞰整个村庄,远处辽阔的蓝天,变幻莫测的云彩一览无余。
“海呢?不是说星辰大海吗?”我调笑道。
“洱海在那个方向,可惜太远了,看不到”,阿海讪笑着说。
“那就算是云海吧”
“呵呵,是的呢”
太阳逐渐下山,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天空逐渐暗淡下来,气温变得十分凉爽宜人。阿海泡好了普洱,把茶盘端到长条桌上,同我一起坐在长条凳上,后背是粗糙的砖墙上,他拿起一个靠垫倚上。坐在村庄最高处,喝着茶,静静看着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的确很放松心情。
小阳台是石砌的围墙,围墙上摆着各种花草,还有各种多肉,云南不愧是养花护草的好地方,适宜的气候,不用付出太多精力,植物就能长得健壮茂盛。小狗攀上围墙转角,望向山下,不停摇着尾巴,看到人影时不时吠上几声,阿海说客栈里还有三只猫,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么个神仙地方呀,简直是世外桃源呀”,我端起一个小茶杯,一口喝掉,神情气爽。
“你喜欢徒步吗?我就很喜欢背着包到处走,无目的地,你知道外企年假多,加上周末和黄金周,一年能出去好几次,西北,西南”,他开始回忆,思绪似乎拉回了过去。
“你一个人吗?”
“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候会有驴友一起。”
“我就是背着包在这一带转,坐着公交车转到了这里,车上碰到这个村的一个老乡,聊着聊着,让我过来住住,当时这里还没有客栈。我每天去山里放羊,采蘑菇,太喜欢这里了,就住了一周,后来他给我介绍这房子主人早就搬走了,准备长期出租,我就回上海辞了职,把这里租下来了。”
“当时租下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空置一段时间了,很破败的,我一点点整理,一点点装修,才成了这个样子,后来就做成了客栈。”
我打断他,“客栈这么偏,生意能好吗?”
“把我上海的房子出租掉,到这里生活不是问题,我做这客栈完全是佛系的,一般人不会来这里,偶尔碰到几个背包客走到这里,用手机搜附近的客栈才可能搜过来,到这里来的还挺多文青的,走的时候还会写些留言给我。”
他拿出一个本子,本子一看就是那个他呆过知名外企做的,里面一页一页写着曾经住过的游客留下的感受,还有外国人写的英文,有很多还长篇大论,诗兴大发,有人还用圆珠笔画下从这个小阳台看出去的风景。
“晚上的星空实在是太美了,还能清楚地看见银河,真的好想留下来,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这里没有海。”一段清秀的小字吸引了我,落款写着,星星 from Shanghai。
我关上本子,看到封面上的logo,想起了他也是从上海来的,上海的海算海吗?
“你的公司挺好呀,招人的标准出了名的高,听说工资定位都是行内前20%水平呢,你怎么那么有魄力就辞了职?”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唐突,问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实在抵不住好奇心。
他看似并不介意,给紫砂壶掺了点水,一边晃着壶,一边说,“读书读了那么多年,又工作了十几年,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其实都是谋生而已,在那种大公司,无论你什么背景,进去之后跟工厂的机器也没啥区别,谁进去都一样。”
“我小时在老家农村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一直喜欢乡村生活,不喜欢那些高楼大厦,但是父母管得紧,就一直这么读上来了。大城市里,人人忙忙碌碌,其实都是很孤独的,我不喜欢那种生活。”
我同意大城市里的人是孤独的,可是我以为他一个异乡人,来到这里会更孤独。
“我们都是工作之后才去上海的吧,我们在上海难道不是异乡人吗?在这里我每周跟村民一起去赶赶集,接待接待远方游客,整理房子花园,除除杂草,看看书,还有很多事做,生活很充实,还有网络,想要联系谁也都可以……”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客栈的名字,星辰大海,如果阿海是这个海,他想联系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星星吗?
天越来越暗了,大姐给我端来了晚餐,喝过普洱,确实有些饿了,云南本地辛辣的菜也很合胃口,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地扫了个精光。
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了,阿海收拾了一下长条桌,拿着两瓶啤酒,过来招呼我说:“我们看星星去吧”。
看星星当然要去那个360度无遮挡的平台,很幸运的是今天天气太好了,这里能看到那漫天繁星,碧落银河。
阿海点了个蚊香,关上廊道里的灯,这才上来平台,我早已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享受着夜间的微风,聆听着夏日的虫鸣。他把那两瓶啤酒打开,递给我一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望着天上,“上海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吧。”
“是啊,那里的灯太亮了,显得星星都很暗,不像这里的星星这么明亮。”
“你是什么星座?”
“巨蟹”
“你也是……”他没有往下说,转而指向天空,用手指画了一条折线,“你看,那就是巨蟹座。”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他画的是哪几颗星,但我也不想深究,我举起酒瓶,跟阿海的酒瓶碰了一下说:“谢谢你的招待,真的挺开心的,这里可是真好呀。”
“一般女生还是喜欢上海那种大都市的对吧,我这里还是比较简陋,我搬来这里之后,基本跟行业里的人断了联系,只有一个前同事来过这里,她也超级喜欢这里。”
“她那个部门重组后被裁员了,到这边来散心,过来住得比较久,我还带她去爬山,徒步,挖野菜,我们去赶集,她啥青菜也不认识,笑死我了……”黑黑的,看不清他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
“她是不是差点成老板娘了?”我忍不住笑着插了嘴。
阿海不理会我,继续说:“她是喜欢这里的,也想留下来不走了,她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她爸妈觉得她是在耽误自己,天天给她打电话催她回去。你说,留在这里真是耽误自己吗?”
“读了那么多年书,没有学以致用,可能是有点浪费吧。”
“人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如果这种生活是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不去抓住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就像星星的留言里写的,人大概都是贪心的,想要星辰,也想要大海吧。阿海没有说那个女生的名字,我不知为啥就觉得她就是留言簿里的那个星星。
“她又捱了两个星期,最后还是回去了,回到上海又找了一份工作,没有之前的薪水高,公司氛围也不好,她很不开心,压力很大,还抑郁了。她要我去上海陪她,我把客栈托给刘姐打理,回到了上海。”
“哦?你回上海了吗?”
“是啊,我回去工作了一年,她也好了很多,工作也有了点起色,可是工作了十几年,工作对我早已没有了新鲜感和成就感,我很想念这里,就像有一种魔力,可她不愿意离开上海。”
“所以你又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一切又重新开始,我更加坚定现在每一天都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那么,她呢?”
“她也还没有结婚,看朋友圈好像最近还去了爱琴海,她说她不会再回来这里,怕自己会软弱,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知道聊到了几点,一瓶啤酒早已喝完,去睡觉前又瞟了一眼那天上璀璨的星空,想起夜间的飞机到上海时,飞机上望下去的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那种繁华也可以说是如此璀璨吧。其实各人心里都有各人的星辰,各人心里也都有各人的大海。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刘姐为我做好了早饭,阿海还没起来,我吃完早饭,放下房间钥匙,又回头望了一眼客栈的名字,走出铁门,拖着箱子下了山,继续开始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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