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就是一个外国文盲啊!
06 我就是外国文盲啊!
文 | 酉酉
“冯老师,你和张老师,许老师一组,去第二教室。把指示牌挂到门外,两点半开始分班。”
以上是童一峰给我的指示。
九月将至,冷清了一个多月的学院逐渐热闹起来。暑期的几个短期班迎来送往,差不多都结束了。新学期即将开始,空气里充满了各种神秘的语言和口音,乍一听好像部落大联盟。
老生熟门熟路,抱着小礼物,上办公室来打点关系,遇到班主任或授课教师便笑眯眯地问好,师生寒暄几句,暑假去哪儿啦,回家了还是旅游去啦。回国后有什么感受呀,旅游有什么见闻呀,等等。新生则是有些怯怯的,三五成群,由志愿者或者同胞领着,来学院踩踩点。他们最关心的,是分班问题。
留学生分班和中小学分班是两码事,目的并非区分重点班与普通班,而是按照学生入学时的汉语水平,分配到不同级别。本国学生上学按年龄分,留学生却不一定,七十岁和十七岁当同桌,也是寻常之事。
按照通行标准,汉语水平从低到高,一共七个级别。换句话说,七个班。
如果是中小学分班,不用说,谁都希望分到重点班。为此不惜花钱花力花人。留学生分班,按理说也是积极向往高级别的班,这样就可以多学点东西。当我抱着一摞教材往教室走时,心里是这样预测的。
教室当中摆了三张桌子,我很识相地选择最左边的一张坐下。中间应该是组长的位置,左右相比,右为尊,我这个刚来的小透明,就乖乖坐左边吧。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和蔼富态的中年女老师。看见我,打了个招呼:“你就是新来的冯老师吧?”
“是的,您是?”
“我姓许,许朝兰。”
原来这位就是许老师。许老师拣右边靠外的位子坐下,当中的依然空着。
看来是留给张老师的。看来张老师是个大人物。大人物出场不能太匆忙,总是要吊吊胃口的。
回头看看墙上的时钟,离分班时间只剩一分钟了,张老师还没来。
已经超时一分钟了,张老师还没来。
已经超时五分钟了,张老师还没来。
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吧,再吊下去要把人吊死了。
等候的学生拥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有黑头发,有黄头发,有红头发,有彩色的头发。议论声嗡嗡,夹杂着好奇和不满。我开始脸红,老师怎么能以身作则地迟到呢?这以后上课,怎么好意思要求学生不迟到?
我征询地望着许老师,努力用眼神演戏: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下去?不能提前开始吗?
许老师想了想,向门口招招手:不等了,开始吧。
第一位进来了。一位可爱的姑娘,个子不高,眼睛眯成弯月牙,走到我们跟前,嘿嘿笑。
许老师说:“请坐。”
姑娘还在嘿嘿笑。
许老师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姑娘这才坐下了。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嘿......
“你是哪个国家的?”
嘿嘿嘿嘿......
“学过汉语吗?”
嘿嘿嘿嘿嘿......
许老师把名单递给姑娘:“请把你的名字画出来吧。”
姑娘瞪大眼睛,不知所云,一脸茫然。许老师无奈,只好用英语重新问了一遍。姑娘恍然大悟,画出了自己的名字。原来是位泰国学生。
不用继续测试了,零起点,去一班。许老师交代了上课日期,姑娘嘿嘿嘿地退了出去。
后面是一位黑人妹子,头发绑成许多小彩条,身材比较壮实,胸也比较丰满,显然发育得很不错。非洲并不是传说中那样贫瘠呀!妹子背着花书包,往椅子上一坐,恭恭敬敬地说:“老师好!”
呀,原来不是妹子是小哥。不好意思,小哥胸肌不错。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亚历山大。”
“哪个国家的?”
“肯尼亚。”
“学过汉语吗?”
“嗯,学过。”
“学过多长时间?”
小哥晃晃手:“差不多......两年。”
许老师翻开四班的教材,让亚历山大同学念课文和生词。念得不太顺畅,但也不至于压力山大。我以为她要换教材,许老师却说:“好的,你去四班吧。”
亚历山大出去后,我不解地问:“他念得磕磕巴巴,上四班能行吗?”
“可以的,这是他即将学习的内容,要是念得一气呵成,那就没有学习的必要了。”
说话间,又进来一位,也是黑人朋友,也是肯尼亚人。这次确定是妹子,绝对没错。
考察方式和前一位基本相同,但妹子的汉语水平似乎不如小哥,课文不是念不顺畅,是根本念不下来,只能一个句子挑几个字读。
许老师拿了另一本书给她。
这次好了不少,能达到前一位小哥的水准了。
“你去三班吧。”
“老师......我可以去四班吗?我和亚历山大是同学......”
许老师和我对视了一眼,这姑娘看来挺有上进心,并且自尊心强,担心以前平起平坐的同学高她一级,面子上过不去。可是呢,学习光靠上进心和自尊心是不够的,水平达不到,勉强有害无益呀。
妹子着急了,憋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他还是我的男朋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许老师想了想,依然摇头。即便是男女朋友,也不能因此就分到一个班。毕竟分班凭的是汉语能力,不是恋爱关系。
妹子嘟起了嘴,显然不太满意。
“努力学习吧,争取这个学期超过他,下学期直接上五班。这样,你就又和他在一起了。”
痴情妹子出去后,进来一位金发大叔。大叔很开朗,人还没坐下就要找我们握手:“你好你好!你们好!”我们赶紧还礼,让他坐下。谁想他人坐下来嘴巴不肯停,一个劲儿地叨叨:“今天天气真的不错!为什么只有两位老师呢?我刚才,看别的教室里面是三个老师......”
我迅速把一本教材塞到他跟前:“请读一读。”
金发大叔耸耸肩:“我不认识。”
不应该呀,你这么能说,说得还挺溜,怎么会不认识。别谦虚,这不是谦虚的时候。再仔细看看,总有几个认识的字吧。
大叔依然表示不认识。
我疑惑地换了一本书给他。大叔还是那句话:不认识。
我又换了一本书,这次是二班的书。
“我不认识。”
喂,你是不是来搞事情的?怎么可能还不认识?那不是有拼音吗,拼一下会死?
“老师,我真的不认识,我连拼音也不会。”
嗯,是吗,那你这一口挺溜的中国话是跟谁学的?
“跟我老婆学的。”
你老婆是中国人?
“不是,她爸爸妈妈是中国人,她是在阿根廷出生的。八岁那年我爸爸换工作,搬家和她做了邻居。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中国人,第一眼见到她,她长长的黑头发,我就决定,我要和她结婚!一定!”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那时候,她会说西班牙语,不过,她和家里人说话,都是用汉语。然后我想,如果听不懂汉语,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办法和未来的老丈人说话。所以,我一直跟她学说汉语。可是她从来没有教过我写字,所以我只能说话,不会认字,也不会写字。这次来中国留学,就是想要学习汉字的。”
什么?你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是一个汉字也不认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可以说话但是不会认字写字,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老婆说过的,叫那个什么什么——”
会说话,但不会认字写字,这是——文盲啊!
大叔猛地一拍大腿:“没错,我就是外国文盲啊!”
我和许老师差点笑趴下。
大笑过后,我俩面面相觑。能说会写汉语的外国人如今不稀罕了,这种外国文盲珍稀程度却堪比大熊猫。究竟该分去几班?按口语水平,进五班六班都没问题,但一个汉字都不认识,难道要去一班?
“要不,你先去一班试试看?要是觉得太简单,没关系,第一周是试听周,可以随便听课,听完后再决定上哪个班。”
“没问题,太谢谢老师啦!”大叔乐颠颠走了。
接下来就按部就班了。奇葩学生毕竟少,大部分是正常的。提问步骤和考察要点不难掌握,我和许老师配合默契。就这么忙了大半个钟头,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敲着走廊地板飞奔而来,到我们教室门口时戛然停住。随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喘着粗气闯进来,把我们和学生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济南这个堵真是要人命......”
“张老师,我们见你一直没来,想着可能有事,就先开始了。”许老师说。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的错,还能让你们一直等吗。”张老师扭着胯一屁股坐下,把手包哐地扔到旁边课桌上,扭头瞅了我一眼。“你是今年刚来的吧,姓什么来着?”
“张老师,我姓冯,我叫冯雪野。”
“对,小冯是吧。那天面试的时候见过。”
我猛地一惊,怪不得这人有些面熟。面试时比较紧张,讲台下的面目大部分没记清楚。经她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这位姗姗来迟的张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面试时最后冷不丁给我提问题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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