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又来了。”聂嫈皱着眉,将盆中的污水倒入门前水沟中。
聂政皱眉,收起磨了一半的屠刀转身便往屋里走。
“跟上跟上。”严仲子一边催促着提着礼物的仆人,一边急匆匆地向前走去,远远地望见聂政正往屋内走去,大喊到:“聂大侠!聂大侠!”
街坊领居纷纷跑出来:“严大人这是又来了呀。”
“聂政真是幸运,一穷二白居然还能碰上这么位知己。”
聂政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也停住了脚步。
“聂大侠,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严仲子满脸对着笑容,喘着气道。
聂政冷着脸:“大人,我不会帮你做那件事的。”
“嗨呀聂大侠,”严仲子叫道,几乎要跳起来,“难道你以为我严某送礼是对你有所图么!我岂是那种人!我不过是欣赏你的英勇侠义,单纯想结交你这个朋友罢了。”
聂政冷笑:“聂某不过一介屠夫,大人如何得知我英勇侠义?”
“这个嘛……”严仲子挠挠脑袋,“大侠侠义之名远扬,我韩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实不相瞒,聂某除了杀狗再无长处,也实在没有什么侠义心肠,不过想好好侍奉母亲,姐姐,安度此生罢了,大人请回吧。”
“无妨无妨”严仲子陪笑道,“东西我先留下——大侠切莫推辞,这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令堂的,老年人应当好好敬养。严某改日再来拜会。“
说罢,严仲子挤开看热闹的领居路人,昂首阔步地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严大人真是求贤若渴啊。”
“对啊,若非对他极为看重,怎能屈尊降贵至此。”
“听说一个月跑好几趟呢,已经坚持四年啦。”
“我看这聂政倒是高傲得很。”
“这叫不识好歹,严大人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如此看重他,换作是我早感激零涕了。”
“不过听说是严仲子有求于他?”
“管他什么事呢,士为知己者死。昔者豫让为感念智伯瑶知遇之恩,漆身吞炭去刺杀赵襄子为智伯瑶报仇。严仲子如此对待聂政,聂政还这般不为所动,就真是有负侠者之名了。”
夜里,聂政坐在月下,仍磨着他的屠刀。
“听你这刀声,心乱呐。”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聂政回过头,赶紧起身上前搀扶:“娘。”
老妇人轻轻帮他捋了捋鬓角的散发,笑道:“娘知道,是娘耽误了你,才让你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娘哪里话,我本来也是不想去的。刺杀丞相,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况且我与丞相无冤无仇,与严仲子也素不相识,他们两个有嫌隙与我何干。”
只见母亲眉头一皱,大声喝道:“你怎可这么说!”
聂政愣住了。
“严仲子待你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于你就算没有手足之情,也有知遇之恩啊!”
“可是,他分明就是为了让我帮他卖命才……”
“那又如何!”母亲厉声打断了他,“管他是为何对你好,街坊四邻都只看见了他对你好,倘若你受了他这么多好处,连一件事都不愿为他办,大家会怎么看你?他们只会说你不仁不义,有负侠名!”
聂政低下头,不再说话。
母亲拉住他的手,放柔了声音:“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卖命的活儿呢,只是聂家祖上好几代积累下的英勇侠名,难道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闪亮的屠刀在月光下绽着凄冷的光。
聂政闭上了眼:“可是娘,倘若我死了,你和姐姐怎么办。”
老妇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突然转身操起石案上的屠刀,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聂政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却已是救之不及。
“我这一去,就算你为严仲子而死,世人也不会说你不孝。你姐姐是我聂家儿女,自然懂得道义。只希望你莫要辜负了聂家几代英名啊。”
一滴泪滴在带血的屠刀上,冷月无声。
听闻聂政母亲死了,严仲子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急忙赶来,抢着为聂政的母亲操办丧事。丧事自然是极为浩大的,整个首都的人都跑去围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位王侯去世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严仲子在为那名不见经传的屠夫聂政的母亲举办丧事哩。
很快,严仲子厚葬聂政母亲,四年如一日地恩待聂政的故事几乎人尽皆知,大家纷纷感叹,严仲子对聂政,岂止是知遇之恩,聂政除了肝脑涂地,简直无以为报。
夜凉如水,聂政坐在庭院中,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把长剑,剑尚在鞘中,已然寒气逼人。
聂莹坐在他对面,手里缝着衣服,一点烛光在她手边的石桌上跳跃,她没有说话。
“阿姐,你说我该去吗?”
“他们都希望你去。”聂莹没有抬头。
“可是我为什么要平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聂莹冷笑了一声:“如今可不止你的性命,还有母亲的。”
一阵沉默。
“阿姐,你希望我去吗?”
等了很久,聂莹抬起头:“不希望。”
聂政怔住了。
“他们希望你去,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人,你死了他们什么也不会改变。可是于我而言,你却是我唯一的亲人。”聂莹的眼眶湿润了。
“可是我若不去,母亲的死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聂莹抬头望了望天空:“是啊,倘若你不去,就会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说忘恩负义,聂氏一族也会因此蒙羞。而严仲子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再次沉默。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随后敲门声响起。
聂莹放下针线,打开门,来者正是严仲子的门人,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邻居。
只见那人神色慌张,大声嚎道:“聂大侠!聂大侠!”一边哭喊着一边推门欲抢身进屋。
聂莹却挡在门前,纹丝不动地拦下了这名门人,只见她面色冰冷,问到:“何事?”
“我家大人他,他病了!”门人伸长了脖子,高声道,生怕院子里的聂政听不到。
聂莹冷哼了一声:“你家大人病了自然应该去找大夫,找我弟弟干什么?”
“大人这是心病,只有聂大侠能治。”
“严大人身份尊贵,我弟弟一介屠夫,治不了大人的心病,请回吧。”说罢她不等门人说话,迅速关上了门,走回庭院,拿起衣服继续缝制。
“忘恩负义”“亏得聂家……”“可怜严大人……”门外的嘈杂隐约传来。
突然,烛光猛地一颤,长剑出鞘!
聂莹抬头,看着聂政,眼中泪光闪烁。
“姐姐,我若去了……”
“便去吧。”她打断聂政的话,挤出一个微笑。
聂政向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他迟疑了,他问了一句:“你说,丞相该死吗?”
聂莹没有回答,聂政也没有等她回答。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安静了下来,聂莹看着闪烁的烛光,竟忘了手中尚待缝制的衣服。
七日后,他们说有人刺杀了丞相,那人临死前竟划花了自己的脸,掏出来自己的眼睛和肠子,谁也认不出这人是谁,正将尸体挂在街头等人去认领哩。
“认领的必然事死罪,谁会那么傻啊。”
“那名杀手自毁容貌,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吧。”
“听说韩王为弄清此人身份,不惜悬赏千金呢。”
聂莹正买菜归来,听闻此,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没摔倒。她定了定神,走回家,择菜,洗菜,做饭,吃饭。随后理了理衣服,缓步向街市头走去。
到了到了,远远地就能看见悬挂在街头的尸首,面目全非,聂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快步跑上去,一把抱住尸体,一声哀嚎震动了整个街市。
“这是聂政!”她悲声道,“无愧于侠义之名的聂政!”
说完此话,她连呼三声老天,双目流血,竟猝死在弟弟尸体旁。
“恭喜大人,韩相已除。”
严仲子正在庭院中悠闲地喂鱼,听闻此消息,他笑了笑,淡淡地问了句:“聂政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已经被当场击毙。”
“很好。”严仲子将手中的鱼食递给旁边的门人,“今年的鱼,比去年又多些了。”
“士为知己者死,聂大侠真乃侠义之士。”
“他姐姐也是极有义气的,为了弟弟的侠名得以流传,竟不惜牺牲自己。”
“此二人必当名垂青史!”
后记:准备开一个小专栏改写一些历史上的小故事,既然改写必然与史实有重大出入,且人物性格观点可能不尽相同。比如这篇《聂政之死》选自《史记·刺客列传》中聂政的故事,原文是赞扬“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精神,但我总在想,他为什么要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严仲子为了排除异己不惜牺牲他人性命,算是知己吗?聂政与严仲子并无深交愿意为严仲子卖命是出自真心还是浮名所累呢?而旁观者在聂政牺牲这件事上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因此有了这个小故事。
不足之处,望诸位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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