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不能解释的事物,我们一般要么放弃,要么无视。其实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懂罢了,比如说感情。
2017-07-30 星期天 阴
65床是抢救室,只收临终的病人。现在住的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患者,乳腺癌多发肺转移、肝转移,已经是极晚期了。
患者老公是一个司法局的副科长,现在请假在医院陪床。儿子刚刚上高一,平常住校,只有周五的时候才放假回家。
患者肺功能和肝功能衰竭,已经浅昏迷了。大部分时间是昏昏沉沉的睡,有时候压眶反射都是阴性。血压和心率都很低,心电监护时常报警。同家属交代病情之后,我们给她用了升压药维持她的血压,同时应用了静脉营养。
周一下午我值班的时候,患者出现过一次室上性心动过速,心电监护不停的报警,“吱吱”的报警声一直在病房里回响。我跑到抢救室一看,血氧饱和度在90%左右,双呼吸音很低,但是没有出现湿罗音,患者表情也还平静。
只要不是急性心衰就好。虽然这样想,我还是和家属交代病情,建议患者查一下心衰指标。还没等我和她老公交代完病情,心电监护慢慢恢复了正常。她老公也就拒绝进一步检查了。
说实话,肿瘤临终病人不管做什么样的治疗,结局都不会好。我们在做各种检查和治疗的时候都要征求家属的意见,毕竟,就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大多数晚期肿瘤病人都会处于一种“钱花没了人也没了”的状况下。
周三早上交班的时候,65床主管医生要求讨论病历:因为65床连续两天下午出现室上性心动过速,虽然很快自行恢复正常。但是新发症状的发生时间很奇怪。我们查对了患者一整天输注的液体、护理记录、交接班甚至空调温度,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最终的结论是,衰竭的肝肺功能导致后续的其他系统发生功能失代偿,室上性心动过速是心功能失代偿的一个表现,至于为什么发生在下午,我们不得而知。或者是下午的副交感神经兴奋,或者是下午的气压太低,或者是到了下午输注了一上午的液体加重了心脏负担,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因素,或者只是巧合罢了。
今天又是我值班,下午三点半不能接孩子,只能让儿子自己回家了。我给儿子打电话,嘱咐他过马路要小心,注意看红绿灯,别忘记了作业,别忘记了钥匙,别再等着我接他了。直到电话那头的小孩子不耐烦了,我才挂了电话。自嘲的笑自己何时这么啰嗦了。或者这就是父母吧,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放下电话还没多久,65床奇怪的室上速又来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们倒是不再惊讶,仔细的观察各种指标的变化。和往常一样,不用经过处理,室上速自行恢复正常了。我在抢救室多呆了一会,也没有发现又什么特殊的情况。
65床的老公紧跟着我走出来,询问我什么情况,我把今天早上的病历讨论和他说了一下。他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期期艾艾了半天,没说什么就回病房了。
真是奇怪的室上速,奇怪的家属。
周四早上。刚上班就听见主班护士在打电话联系退65床的药。我随口问了一句:“65放弃治疗了?要出院吗?”
“林大夫,你还不知道吗”
“怎么了”
原来昨天晚上65床的家属都来了,因为这个奇怪的室上速,他们觉得是65床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便请来一个法师做了半场法事。之所以是半场,是因为被我们的夜班值班人员终止了。法事虽然半途而废,但是他们达成一致:不再输注任何药物,只是吸氧。
没有了升压药,没有了液体支持。65床的血压越来越低,心率越来越慢。或者她今天就要脱离苦海,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了吧。
一天很平静,快下班的时候,65床奇怪的室上速又来了。我瞄了一眼走廊上的电子钟:16:30。我查了一下前几天的护理记录,也是16:30发生室上速。
我们都是医生,都是无神论者,可这连续几天奇怪的室上速,奇怪的发生时间。实在让我们无法解释,也无法接受。
许多医生也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无法言明的“经验”,比如说:每个月的阴历初一十五值夜班要特别小心,因为总会有病人发生突发情况;尽量不要换夜班,因为换班之后可能会很忙;如果前一天晚上值夜班很忙,下班后一定要换一件新的工作服,要不下一个夜班也会很忙……难道下午四点半的室上速会是一个新的不能说明的“经验”?
虽然血压很低,心率很慢,65床还是顺利的度过了周四晚上,迎来周五早上的太阳。或者我们只能说她还“活着”吧。呼吸很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瞳孔散大,虽然双侧对称,但是对光反射很微弱;压眶反射持续阴性;持续低体温。如果没有心电监护,我们很难判断她的生命还在继续。
心电监护有时候会报警,因为血压有时候测不到;心率到了50次左右;睑结膜已经水肿了。或者她累了,要离开了吧。家属要求我们把血压检测撤了,因为持续的报警声实在太烦人了。我看了一眼电子钟,刚要准备在医嘱上签下停止时间16:30。报警声停止了,血压竟然测出来了,虽然依然很低。心率竟然也上来了到了60多次。
我浑身瞬间出来一身冷汗,这也太邪门了。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什么不可言喻的存在。我用手电检查这她的瞳孔:散大固定了,没有对光反射。灰白的结膜水肿着,瞳孔像一对黑洞,所有投射到里面的光线都被吸引。
这应该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吧,在这个通道的另一端,会有传说中的世界。
走廊里传来“咕咚咕咚”的跑步声,夹杂着一个带着哭泣的男孩的呼喊声“妈妈,妈妈”向65床扑过来。我看见水肿的睑结膜,突然涌出来更多的液体,顺着65床的眼角流出来。在平常,我们管它叫眼泪。
心率慢慢慢下来,终于变成了直线。心电监护间断的报警声也变成了持续的蜂鸣。在儿子的哭喊声、丈夫的啜泣声、家属的劝慰声中,我听见一个人说“孩子下午四点半才放学,我们紧赶慢赶才过来”。
据说,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觉;据说,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灵魂会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据说,那时候人会感到很温暖,喜乐安详。
下午四点半,只是一个孩子放学的时间;奇怪的室上速,只是一个妈妈对孩子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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