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爱,如同千年冰窟中的罂粟之火,看似渺小而绝望,实则邪恶而强大。这样的爱之毒焰,不仅不会湮灭在极寒低温之下,还会燃烧成熊熊烈焰,将包裹的冰块蒸化成世间最幻美的彩虹。
1
27岁以前,阿粟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她是父母眼中的乖宝宝,是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朋友眼中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大学毕业3年以后,阿粟和相恋四年的大学同学阿诚结婚,一切都很顺利,很平淡。可是天意难测,27岁的一次异地出差,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知道,如果不是梨先生,她会一直这样爱下去,与阿城一路相伴,慢慢老去。可他还是出现了,携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爱,轻易燃了她的心。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真的不必过多言语,因为,一眼对视就可以将人锁在心里。与梨先生相遇在江南烟雨灯火阑珊里的第一眼,阿粟被这个陌生男人深深吸引。梨先生站在断桥上,五官精致,目光温润,是在阿粟少女时代梦境中百转千回许久的那个梦。多少年以后,每次回想起最初的相遇,她总觉得,那晚无法安眠,一个人走去断桥边,真的是上天冥冥注定的安排。
从第一声:“你好”,再到闲聊,即便阿粟可以预感到一切都在朝着自己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可是她仍然无法逆转。其实,当梨先生提出找个地方喝一杯的时候,阿粟就曾经想过拒绝,可是看着梨先生的目光,阿粟话到嘴边却难于启齿。
想要拒绝,却无法拒绝,内心的一个不字,最终敌不过那样温存的一个微笑。
一夜春宵。刚刚从梨先生温暖坚实的胸膛中醒来,阿粟就已泪流满面。天空朦胧暗淡,她站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的江南晨景,脑海里交织着阿诚的笑和梨先生的眼。
风吹进来,像是流动的冰,将她的唇吹得很冷很冷。
回到家以后,阿粟投入在阿诚暖暖的爱中,她想忘记一切,断绝和梨先生的一切联系。可是,她做不到。梨先生每天上班都会和阿粟聊几句,阿粟想过不去理睬,却又忍不住去回复。她想过删除梨先生的微信,或者将他拉入黑名单,可是每次翻出梨先生的微信,手指在那两个键上徘徊许久,却又放弃了。
阿粟好像身处在两片爱中,一片众所周知,春光明媚细水长流,一片不可告人,阴翳淤积暗流汹涌。
两个月过去了,阿粟已经习惯了与梨先生之间的恋爱,虽然那个男人仅仅与自己度过一宵,可是每一次,每一次在和阿诚的热爱中意乱情迷之时,阿粟的眼前总是隐约浮现出梨先生的身影,梨先生的喘息和气味。淡淡的尼古丁味。阿粟很害怕这种感觉,却又很依赖这种感觉。
2
对有些人而言,圣诞节并不缺少浪漫,缺少的是陪伴。阿粟挂掉阿诚从外地打过来的电话,手持鲜花走出写字楼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城市在一片绝望的玫瑰色中残喘,只剩下那些孤单的人在凝望最后一抹阳光。是惧怕黑暗和寒冷吗?阿粟这样问自己。她像之前一样,戴上耳机,听着她的歌,一个人浸泡在寒冷的空气里。
阿粟发觉,自从认识梨先生以后,自己越来越喜欢听歌了。其实,无所谓听哪首歌,她要的,只是戴上耳机,将声音开得很大,将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鱼缸,身边的人就像一条条穿梭而过的鱼,面无表情,无声无息。
站在公交站台上的时候,阿粟感觉到了一阵温暖的呼吸声。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转过身的时候,那个男人便出现在了眼前,目光依然温润,只是形容有些憔悴。阿粟想说话,男人却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收声。
梨先生与阿粟一前一后走进一个公园里。天气很冷,公园里的人并不多。梨先生停住了脚步,转身,阿粟刚想说,你怎么来这里了?梨先生猛然转身,抱住阿粟,吻住她的唇。梨先生的双唇炽热而紧迫,让阿粟无法呼吸,阿粟想要挣脱,却无法离开梨先生的唇。阿粟拍打着梨先生,却被梨先生吻得更紧。终于,阿粟像是无法呼吸了,梨先生离开了她。阿粟想说什么,却被梨先生一把搂在怀里。
我等你很久很久了,我已经来这个城市有半个月了。
你... 不该来。
我很想你。
我们不应该这样。
不。我要你。
今年的圣诞节,雪下得很迟缓。似乎是过了许久,公园的地上才铺上一层薄薄的雪。梨先生走在前面,阿粟走在后面。阿粟一跳一跳地踩在梨先生的脚印上,梨先生转过身,阿粟来不及停下,撞进梨先生的怀里。梨先生便抱住阿粟,亲吻。两个人好像小孩子玩一种游戏一样,这样单调得重复着。过了很久,他们才走出公园,拦下一辆的士。上车以后,司机转过身对梨先生说,小伙子,你怎么没有给你老婆买玫瑰花啊?梨先生侧头看了一眼阿粟,阿粟低下头不说话。梨先生便笑着说,现在去。
的士在雪花和弥红灯中离去。一个穿黑色大衣,戴着帽子的男人从建筑物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看着的士的灯光渐渐消逝在城市的车流中,又低头看着阿粟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身躯不停地颤抖... ...
3
第二天下班以后,阿粟像往常一样回到家,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浓香扑入她的鼻子。阿粟将围巾摘下来,放在衣帽架上,转身时,便看到阿诚手拿铲子,戴着围裙,笑容满面得站在厨房门口。
“亲爱的,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鲤鱼、红烧豆腐和雪花牛肉。”
“难得啊,阿诚先生亲自下厨。”
“老婆大人,阿诚说过,愿意做你一生一世的贴身大厨。”
看着阿诚温暖的笑意,阿粟的心里忽而泛起一阵刺痛。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是,她是错了。而且错的太深。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可是,阿粟记得,以前每次喝酒的时候,阿诚都不允许她喝这么多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阿诚像是变了一个人,拼命喝酒,不仅如此,他还不断给阿粟加酒。
看着阿诚的笑意,想起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眼前又开始交织出梨先生的片片温暖。阿粟的眼泪止不住得落下来,继而伏在餐桌上放声大哭起来。阿诚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就像预料到这一切都发生了似的。他站起来,走到阿粟身边,轻轻抱住她,一句话都不说。
阿粟抬起头,看着阿诚,拿起他的手,拼命往自己脸上打。
“你打我啊,阿诚,你打我,阿诚,你打我啊!”
阿诚没有动,只是默默看着她。阿粟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拽着阿诚的手打自己。
“你是个懦夫!胆小鬼!懦夫!”
阿诚依然没有动。
阿粟从椅子上下来,跪坐在阿诚面前,抱住阿诚的腿,痛哭不已。
阿诚将阿粟扶起来,抹干她的眼泪,然后紧紧抱住阿粟:“无论你做错过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都可以原谅你。”
阿粟将头扎进阿诚怀里,哭的更大声,好像要将所有的泪流干似的。
那天晚上,阿粟发了一条微信给梨先生:“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然后,阿粟删除了梨先生的微信,在点下删除键的时候,阿粟的手指稍稍颤抖了一下。似乎没有过多犹豫。
4
第二天,第三天,阿粟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没有任何改变。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四天下班路上,穿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阿粟眼前。梨先生的双眼臃肿,皮肤粗糙,好像即将枯萎的植物一样站在阿粟面前。阿粟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粟儿,你怎么了。
梨先生将手伸过去,抚摸阿粟的脸,阿粟并没有拒绝,她只是蓦然得望向前方,目光穿过梨先生,没有停留。梨先生感到阿粟的脸很冷,在风中很硬。他将手滞留在空中。
阿粟绕开梨先生,沿着巷子继续往前走。梨先生转身,看着阿粟的身影,他想喊,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很热很干,一句话都喊不出来。阿粟戴着耳机,将手机调到最大声,机械一样得迈着步子。她想过回头,可是她不能回头。
梨先生想要去追,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右腿袭来,然后是后脑... ...
阿粟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市中心医院打来的。院方说,翻开病人手机的通话记录,看到十几个通话记录,全部是阿粟的号码。院方用病人的手机拨打阿粟手机,却发现对方一直在通话中。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阿粟呆呆站在梨先生的病床前,看着绷带里的梨先生的脸,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医生拿着X光照片在一旁小声告诉她,患者的腿骨和后脑遭到物理性撞击,腿骨断了,轻微脑震荡,轻度昏迷中。
医生小声问,要不要报警?阿粟流着泪,缓缓摇着头。医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阿粟陷入深深地自责。她恨自己太自私,太贪婪。她相信自己的爱是有毒的,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对梨先生处处留情,他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伤害。可是她又想起了阿诚,比起梨先生的伤,阿诚未尝不是被自己的背叛伤的体无完肤。
阿粟知道,自己对不起梨先生,也对不起阿诚。
那天晚上,阿粟在医院守了一夜,没有离开,也没有接到阿诚的电话。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抚摸自己的头发。她抬起头,看到梨先生微睁着双眼,深情地望着自己。梨先生的脸色惨白,可是目光中有温暖的笑意。在梨先生昏迷的时候,阿粟曾经预演过无数次,当梨先生醒来时,自己如何理智得解释清楚一切,断绝一切,可是看着他的眼,那些准备好的坚硬和冰冷,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梨先生拉住阿粟的手,虚弱得吐出三个字... ...
阿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
5
医生第二天来查房的时候,发现梨先生的病床是空的。同一个病房的另外一个病人说,病人是在凌晨3点多醒来离开的。一起走的,还有那个陪床家属。
医生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人通过手机号查找到了他的微信号,在通过验证之后,那个人分两批转账给他几千块钱。等他接收以后,想要跟那个人说几句话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微信号删除了他的微信。
阿诚和警察是在第二天来到医院的。院方告知他们,阿粟和梨先生在前一晚离开医院,从此失联。
高速路上,梨先生在副驾驶座上酣睡,阿粟将油门踩到底,毫不顾忌电子狗和摄像头... ...
每个女人的生命中都可以有一场无所顾忌的私奔,为爱而生,突破禁忌,不谓婚否,只问够不够爱。
阿粟搀扶着梨先生,沐浴在洱海的月光里。那天晚上,他们在洱海边疯狂得做爱... ...至黎明。
梨先生在洱海边有一家小旅馆,有一些玩音乐的朋友,有一些喜欢诗歌的朋友。朋友们发现,梨先生有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大家都叫她阿罂。阿罂说她来自四川成都,是一个孤儿。她说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梨先生,她一直在等梨先生。朋友们发现,自从阿罂来了以后,梨先生有很多改变,比如不再酗酒,偶尔小酌,也戒了烟。
阿罂和梨先生一起经营着这家小旅馆,他们养了很多猫,阿罂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在阳光里慵懒地听歌,睡觉。就像许多人一样,朋友们会认为,他们也会像其他很多人一样,在一起,慢慢变老。
可是梨先生病了,他总是在半夜醒来剧烈地咳嗽,止不住得咳嗽,一次午饭的时候,梨先生咳出了血。看着梨先生口中的血块,阿粟失眠了。第二天,梨先生一个人去了医院检查。拿着检查结果回来以后,梨先生的脸上满是笑容。
梨先生将体检报告拿给阿粟看,他说自己只是轻微的肺炎,医生说,只要吃些药,不要抽烟,养些日子就好了。阿罂的心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一样,长长出了口气。
梨先生按照医生的叮嘱吃药,戒酒,戒二手烟,朝九晚五得锻炼身体。他似乎好了很多,虽然依然咳嗽,只是不再咳血。可是,阿粟发现,梨先生瘦了很多,梨先生说,现在社会以瘦为美,自己追一下潮流。
日子像是洱海里的水一样,一尘不变地荡漾着,梨先生和阿罂依然在小店里生活着。只是梨先生越来越瘦... ...
6
又是一年圣诞节,洱海边下了一层薄薄的雪。阿粟像往常一样醒来,她发现梨先生不在身边,他应该已经起床去锻炼了。
窗外泛起了一阵白色的光晕,像是陨落的月光。
阿粟没有梳头,披着一件衣服,走到一楼将门打开。地上的雪在朦胧的日光中渐渐融化,阿粟呼喊梨先生,却没有回答。梨先生不再厨房,阿粟以为他去镇上买早餐了,却发现车还停在院里。阿粟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碌。忽然,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慌忙抓起手机,拨打梨先生的电话,却发现已经关机。
阿粟找到了梨先生的所有朋友,歌手,作家,诗人。大家在匆忙之中寻找梨先生,可是却无处可寻。
梨先生失踪了。
阿粟一个人坐在柜台前,呆呆得坐着,不和任何人讲话,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
第三天,有一个男人走到阿粟身边,将她抱起来,然后说,我们回家。
阿粟推开他。
那个男人又紧紧抱住阿粟。
阿粟又推开他。
你走开!
你走开!
你走开!
他不会回来了。
有的离开,不需要告别,因为永远不会再回来。
三天前,阿诚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见面的地点在那个公园。
警察已经在公园旁等待。
阿诚想冲上去打那个人,可是他举起的拳头却放下了。因为那个人没有眨眼,毫无反击的准备。
阿诚的目光从锐利变得柔软。那个人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求求你,把她还给我,好吗?
那个人哭了。
求求你,如果她回来,你不要计较之前的事,对她好,行吗?
... ...好
求求你,不要告诉他,我来找过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不要告诉他我去哪里。
好,我答应你。
好,谢谢你。另外,对不起。
阿诚还想要说什么。梨先生忽然转身,向着河岸跑了过去... ...
尸检报告出来以后,医生告诉警察,死者溺水而亡,生前患了肺癌,已经是肺癌晚期。
洱海的雪天,你会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她依然喜欢戴着耳机,一个人走在洱海的岸边,走在那些从未经世人踏过的新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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