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家,闲时围着程家墩村中的大河转了一圈,我发觉它瘦了,浅了,邋遢了。像个被遗弃了的老人躺在草丛中,那乱糟糟的茅草便是它的枯发,那浅浅的脏水便是它混浊的泪,那三两棵老柳树便是它脱落遗留的黄牙。
看着满目疮痍的大河,我的心里酸酸的。
这条大河曾经是程家墩最亮丽的风景,三百八十多米长,平均宽度近二十米。河里虽然没有那娇艳的荷花,但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碧波荡漾的。大河南北是绿茵茵的菜地,四周有零零星星的柳树点缀。河边还有许多供人淘米,洗菜,洗衣服的石板,石条。还有几十户人家的房子群星拱月般的围河而建。
河边一年四季从不缺少欢声笑语,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夏天。太阳还没露面河边就热闹开了,老远便听到木棒锤衣服的“呯呯”声,还有喜欢嚼口舌的女人们的喜闹声:“听说程家媳妇又怀上了?”“是的哦,那天在我家玩都见她吐了好几次。”“刘家家里的这几天要生了吧?挺着个大肚子还看她挑水呢!作孽。”“男人不在家,自己不挑你给她挑啊?”“我都忙死了,哪有功夫?等会孩子早读就要回家吃早饭了,哎呀忘记了,粥还在锅里熬着呢,我得回去看看再来。”“哈哈哈哈”。
傍晚的时候大河便成了孩子们的娱乐城,看到我们这些赤条条的小孩下水,本来还在河里悠哉悠哉的鸭子,慌忙扑打着双翅,鸭掌像划过水面似的急吼吼地钻到西边的小沟里去了,来不及逃的干脆躲到岸边的树根边,惊恐的看着我们弄得水花四溅。尽管河有一丈多深,但在我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澡盆,我可以蛙泳带仰泳的从河西游到三百米外的河东,还可以在河西边最深处扎个猛子下去摸只露出白肉的河蚌上来。
那时候程家墩四百多人口吃的菜,米都在这里清洗的。四百多人身上的汗,泪都放在这里浸泡过。所以你每天看到这里的人吃的开开心心的,早上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其实脏的东西都被大河掩藏在下边呢!
“河里还有鱼吗?”那天在大河东边的岸边碰到以前的队长左大雨我问他,奔八十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鱼?还有肉呢?”他的脸本来就黑这么一笑显得有点滑稽也有点无奈“还没卵皮深能容什么鱼?”他接过我递上的烟,“都四十多年没清过河底了,车子还得要经常洗洗呢,上次清河底还是我当队长的时候。”
他说的那次清河底,我差不多也有八,九岁了,记得很清楚。眼前仿佛就有部水车架在水边,车拐一进一退的,车幅紧咬着木制轱辘不停地扑打着水花,“扑扑”声中,白花花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带上岸来,顺着水沟潺潺地流走。
“五部水车日夜不停的抽,我都两天没睡好觉”。我记得只有两部,并且很清楚一部在河西边,水从我家后面的小沟排出去的,还有一部往北经过小沟排到北埂之渠里的。
程家墩的大河其实不仅仅是村里人用的,还承接着南边“新化”,“下拐”,“大墩”三个生产队,及其周边几百亩地黄梅天的雨水下泄。这些水都要经过这条大河排向北埂之渠。两个出水口上面都有石条搭成的小桥。出水沟都不宽,只能各容一部水车,并且水要干的时候我还用家里的竹篮在西边的那部水车后面拦截着顺水车车上来的小鱼,有的鱼头都被水车的叶片刮掉了。尽管过去都四十多年了,我仍然记得很清晰,但我也没和他争。
大河清一次确实不容易。老队长很精明,时间选择在冬天,农闲了的时候,水也浅。那时没有抽水机,靠那种木制的水车,人工的你推我拽的,抽干水也要三四天。然后全队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力气小的人挖,大部人都是挑,这些河底的肥泥经过全队人半个多月的劳作才被全部挑到生产队的麦田里,油菜田里。经过冻结到春天风化了的时候便成为极好的农家肥,也很大程度改良了土壤。
老队长说,程家墩的土地大部分都能种棉花这与那些年的土壤改良都有关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似那种自豪的,有点得意的那种。
他说的意思我懂,听老人们讲过,上个世纪的一九五四年长江曾在老洲的沙包破过圩,离程家墩还没两里路,洪水挟持着大量的江沙而入。水退后,原来肥沃的土地上沉淀着厚厚的白沙,经过几十年不停地改良用老人们的话说,才慢慢由生土变成熟地的。现在下圩上面几个队仍然还有许多沙地,只适应种植花生。
没有鱼的水肯定是死水,没有鱼的河肯定是死河。
是的,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选择外出了,留守在家的都是老的老,幼的幼。村里的蒿草长的有人深,晚上出门都有点怕怕的。还有的举家搬走了,人走了房子却搬不走,时间一长墙倒了一只角,屋面坍塌了,显得破落不堪。
记得以前地上的树叶是被耙子耙得干干净净去烧火粪了,门前到傍晚的时候,有灰没灰都要扫一遍。像一个人然穷,苦,穿的衣服不是名牌但很整洁。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一条河,那是洗涤身心污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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