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坡了,老式自行车的链条飞快的滑动,一阵风吹过,两旁梯田的稻穗形成一股金色的波浪。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既紧张又兴奋,尽管有风,额头上还是沁出几粒黄豆大的汗珠,前面有着宽厚肩膀的蹬车人,是我的父亲。今天是我去县重点高中报名的日子,我的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特意穿了一件竖条纹的衬衫,宽大的衣领,使结实的他居然显得些许的瘦弱了,也许是因为黑,黄色的橡皮鞋上沾了一点泥,这无疑更加暴露了他农民的身份,我开始有点自卑,并且有点瞧不上他。我想起我小时候,其实并不自卑,而且有点骄傲;我是村里的孩子王,我很小就会游泳,会捕鱼会掏鸟蛋,我最最厉害的手艺是会用竹篓去逮黄鳝,这可是大人们才会的拿手戏,而且还能换钱补贴家用。然而当我到镇上去读初中的时候,真正接触到城里的同龄孩子的时候,我的自卑开始显现,我开始注意到我的衣服,我的行为,我的玩具,尤其我对新鲜玩艺的见识与他们的差距,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甚至觉得在城里孩子面前抬不起头,尽管他们并不在意我在意的这些。我开始尽量避免谈起我的农村家庭,我的家境,甚至我的父母。
报名日子的到来更加加剧我的自卑感。一则要去的地方可是县城,我与镇上的孩子差距都这样了,县城的更不必讲了,县城可是只有过年或甚大节日才有机会去的,甚至连平时难得一见的汽车都可以看到许多;二则这县里排第一的重点高中其实我并没有考取,虽然我初中的成绩非常优秀也属于那类班主任认为一定可以上的十来名学生之一,但考试我遭遇了滑铁卢,幸运的是县重点一中这一届搞了个实验班,全是差分数线10分以内的考生托关系就可以上。我爸居然还能找到关系,在送了一壶自家榨的香油和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之后收到报名通知书,我自己觉得我对不起我的父母。虽然当他们得知我的中考成绩的时候并没有怪我,当时,我怀着巨大的伤悲找到田埂上忙活的父亲,小声地说“差了6分”。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他又好象叹了口气,抑或是我的错觉,继续他的农活,“我还想读”我嘟囔了一句,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咸咸的直入嘴里。一个多星期后的一个炎热下午,他在喝光一大壶井水之后问我:“真想读?”,我认真的点点头,他拿着帽子出门了,后来就有了通知书。
滴的一声喇叭声响,一辆汽车驶过,原来已骑到镇上,这让我的思绪回到自行车上,这是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都有几处生了铁锈,我都难得有机会骑,因为我还不够高坐不上座,只能两腿在空档处站着骑,初三三年的4里半路都是靠双脚。镇上到县城还有十多里,有很多的上下坡,在一个最陡的上坡前,父亲利用下坡骑得飞快,风呼呼的吹过,一排排白杨树迅速的后退,一下子就冲到半坡腰,慢慢地,父亲的蹬脚慢下来,宽大的后背开始左右轮流耸起,浓厚的喘气声传来,自行车也开始走S型,到最后父亲屁股几乎脱离座套,后背使劲弓着,脖子下面背肩明显紧绷,汗珠顺流而下滚落进一衬衫,我一下子想到学过的散文《背影》,眼泪迅速滑落。“别下来,马上就到坡顶”,父亲吐着粗气仿佛狠狠地说。一定好好读书,我暗自发着誓,又想起母亲在报名前一天的晚上,把借来的几百块报名学费用针线用块灰布缝在父亲裤子里边裤边上,边缝边说,娃,你想读就好好读,读书总有用。
估计后来这辆自行车怎么也没想到,它会在当时1993年载过这个村未来第一个大学生,就是这辆辉煌的自行车在父亲的驾驭下终于来到了这县城最好的学府,在挤满了报名人群的礼堂外,我虽然一如既往的自卑,但是我向我刚认识的同班同学大声的介绍,这是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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