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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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此刻,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河面上氤氲着浓浓的水汽,视线所及之处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一只铁皮小船破水前行,所过之处雾气似是咧开了一张嘴,随后将其囫囵吞下。
“王叔,这个活根本不是人做的嘛,哪个人有起这么早的吗?赛个水鬼。”船头上一个年轻人揉着眼窝,明显睡眼惺忪的模样。
“为人民服务、替人民分忧的活计,能说是苦吗?人家报了案,即便这个时辰,咱们也得摸黑起来开干。”王远山一拍桨,溅起的水花倾倒了张洪的脸上。
“王叔,生嘛气吗?您还不知道小子我,嘴上发牢骚罢了,大是大非面前我可不敢误了事。”张洪一个激灵吗,揩了脸上的水一把,一听他微有怒气,立马一改慵懒的神色,挂上了讨好的笑脸。
王远山听闻此话,脸色稍霁,他把桨摇上来,将船停住,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摸索,口中说到道,“据武全所说,便是这附近了。”
“王叔,你说海河上有那些东西吗?”张洪凑过来,神秘兮兮道。
“嘛东西?”
“就是,就是那些不干不净的……”
“这是老一辈人编来吓唬你们这些娃娃的,有嘛吗?充其量不过是几具河漂子。”
“河漂子?”
“就是一些浮尸,嘿嘿,你王叔我以前干过水上警察,在这永定河和海河上飘荡了大半辈子,这几年少了,要放在二十年前,那水一咕噜,胆大的过去瞧瞧,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东西。”
“您说的是二十年前震惊津门的海河浮尸案?”张洪随意问道。
“嗯,那是一桩悬案,如今没什么好深究的了。”王远山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王远山在水下摸索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他扯了扯,滑腻腻的,又拉它不动,料想是渔民下的网箱了。
“张洪,下去瞧瞧,应该就是这儿了。”
张洪往水面上一瞧,黑魆魆的,水面又静悄悄更显幽深,便不自主想起了那些老人讲起的故事,霎时间冷汗直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张洪!怎么回事?下水都不敢了?”
“王叔,大白天的都好说,这不是黑灯瞎火的吗?这下面谁知道……”
“你个混小子,连这个胆量都没有,当个嘛警察?赛个鹌鹑!”王远山骂了一声,把身上裤褂一剥,扎个猛子便入了水。
张洪在船上舒了一口气,但一会儿他一颗心就又提起来了。王远山下水后四周便悄然无声,张洪情不自禁就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了阻止他去河边游泳而对他讲的故事。天将明未明之时,永定河上一咕噜便冒出一人,面目朝下,顺着激流流到海河,一具接着一具……
水面上雾气更浓了,被雾气打湿的搭褂紧紧贴在后背上,张洪平常尚不感觉如何,可是此刻竟说不出来的别扭,冷风一吹背后又黏又冷,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贴在他后面。
这时张洪忽然听到身后有水声,猛地打了个寒颤,“谁?”
王远山从水下露出头来,猛吸了口气,只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水下,又泅下去了。
张洪刚刚放松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不禁嘀咕,难道下面有状况?
眼见过去了一分钟,水面没有一丝动静,张洪心里更加忐忑了,“王叔,还没好呢?王叔!”张洪也不顾忌王远山刚才的手势了,此刻喊道。
张洪喊了几声,辽阔的水面上只传荡着他的声音,水面还是波澜不惊,他暗骂了一句,咽了口唾沫暂时偃旗息鼓了,过了几息时间,张洪见眼前的水面泛起水泡,心想王远山要上来了,果然他见一个头颅背着他从水面冒出来,嘴角便一弯,“我说王叔,您在下面这么久干嘛?扮鬼呢?哈哈!”
张洪笑了笑却见他不说话,便跪在船上把一只手支在船沿上,一只手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丝毫不动,张洪吃了一惊,手上稍一用力,那人便在水中转过身来。
“啊!卧槽!鬼!”张洪瞬间变了脸色,胳膊上一发软,身子失去了重心一头栽进了水里。
张洪虽是刚做警察不久,却并未完全失去方寸,呛了一口水后立刻屏住呼吸,从水面上翻过身来,之后却感觉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肩膀,下意识屏息聚气、力凝于背,往后一贴,正是八极拳里的铁山靠中的背靠,只听后面人闷哼一声,接着他的后脑勺上便挨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你要撞死我啊?”
“王叔!怎么是您?刚刚我看到鬼了。”张洪大惊。
“你说是他?”
王远山从水下拖出一人,见他青面獠牙,乍一看确实可怖,但若仔细观察便知道他头上带了个面具罢了。
“人已经死了,你先上船,把他接过去,一直托着他累死我了!”
张洪一翻身上了船,但看那尸体便有些嫌弃,迟疑了几秒,眼见王远山又要开骂,才忙用手架住那具尸体的腋下,王远山在水下用力将尸体往上抬,张洪稍一用力,那死尸湿漉漉的头发和冰冷的面部便抵在了他的腹部,张洪心中一阵恶寒。
等两人合力把那具尸体弄到船上,张洪倚在船一边上大喘气,“王叔,您以后可别跟我玩这个,可吓死我了。”
“尸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
“可是那武全不是说他见到那啥了吗,我这心里本来就犯怵,乍一看到这东西,这谁顶得住啊?”
“哼!但凡鬼事,必为人祸,少见多怪!”王远山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王叔,我哪有您的经历啊,这会儿小心脏还噗通噗通跳呢!”
“那个武全受惊了,这几天等他缓缓还得多加询问。”王远山转念说。
“你小子胆子这么小,不过你这八极拳的功夫倒是有点长进。”
“王叔,这还不是您教的好吗?”
“我也只是会点皮毛,要是我师父还在的话,你就能见到正宗的八极拳了。”
“那您师父呢?”
“没了。”王远山脸色一阵黯然。
“死了?”张洪还想追问,但见王远山脸色不太对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说话儿的这会儿工夫,天已经蒙蒙亮,王远山在船上便检查起了尸体。
尸体胸口、头颅和脖颈处各有一处伤痕,脖颈处为扼颈痕,头颅上却是被钝器重击形成的伤痕,而致命伤在胸口处,结合武全所说,受害者是在入水后在水下作业时被人扼喉,胸口被匕首一类的利器一穿而过,至于头颅上的伤痕,胸口的伤足以致命,有必要在头颅上再补一下吗?
二
病房里,一个体格瘦小的年轻人正局促不安地倚靠在病床上。
“武全,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王远山问道。
“他叫余意,是个渔夫,我一直跟着他打鱼给他打打下手,从永定河到海河再到渤海地点不定,这是第三个年头了。”
“那么余意是个什么样的人?平常可有什么仇家?”
“他性格有些孤僻,年近五十了无妻无子。我是外地人,行内的本地渔夫大都不与他合作,我以前和别人打听过其中的缘由,余意年轻的时候是天津的混混儿,抽黑红签儿押过人头,是个狠茬,解放后才做了渔夫,估计一些老人对他有些顾忌。若他有仇家的话,估计是以前惹下的,近几年他并没有与其他人有过冲突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是有鬼作祟。”武全咽了口唾沫,“那天……”武全正要开口,突然眼睛瞪得滚圆,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大叫起来。
王远山转头一看,这时候,张洪正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来,王远山对张洪的行径有些愤怒,正要开口训斥,张洪却先对着武全开口了,“你看到的鬼就是这个吗?”
武全此刻也知道这个狰狞的模样是个面具而已,便渐渐定下心神呼了口气,“没错。”
“那天,余意下水之后久不上来,我便有些心神不宁,便想下水查看,刚脱掉上衣,我眼前的水面突然冒出了一个头颅。”武全指了指张洪手中的面具,“就是这个。”
“当时月光照下来,我看得真切,可着实吓得不轻,我摇起船来便要往回赶,可是船要转过身来需要时间,他双手支在船尾上便要上船,我也顾不得船了,跳进水里便往回游,这才逃了回来。”
“你是游回来的吗?”王远山问道。
“对。”
“还有其它的吗?”
“就这些了。”
“好了,你休息吧。”王远山摆摆手,又给张洪打了个手势,两人相继走出房间。
“武全说谎了。”张洪沉吟道。
“何以见得?”王远山有些讶异。
“哈哈,王叔你刚刚故意问他是不是游回来的就是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吧?”
张洪继续说,“武全说他是游回来的,那么他弃的船应该在案发地不远处才对,事实上船靠在了岸边,一种情况是凶手弄回来的,但是那小船行进的速度比之人游泳的速度有所不及,凶手作案之后急于脱身,想必不会行此道。第二种情况便是武全拨回来的,当时凶手插了余意一刀以为他断气了,把面具给他戴上,便泅水逃走了,其实余意还有一口气,挣扎着攀上船体,武全被他脸上的面具吓到了,下意识用手中的桨杵到了他的脑袋,余意这才落水死了,这也就是余意头颅上为什么会有伤痕,武全害怕不敢下水驾着船逃回来。”
“那你说说武全为什么撒谎?”
“怕担责任呗,人在提供证词的时候往往会朝有利于自己的方面说,毕竟谁不想置身事外呢?”
“小子,脑袋瓜挺灵啊!”王远山笑道。
“那我进去再盘问他一番。”
“不用了,想必问不出什么来了。”
王远山顿了一下说,“这件凶杀案复杂得很,毕竟这不是第一起了……”
三
王远山和张洪看着面前一字摆开的三张面具,其模样一般无二,都是似龙非龙、青面獠牙,着实有些狰狞可怖。
王远山将面具掀到背面,只见每张面具上面各镌刻着一个名字,依次是:谭广、郑桥、徐峰。
王远山和张洪看着这些名字眉头紧结。类似余意的案子是这个月第三起了,遇害者年龄都在在五十到六十岁的,这应该算是一些老人了,被弃尸在海河或是永定河、子牙河等与海河相连的水系,让人不得不想起二十多年以前的海河浮尸案。
前两次的受害者正是谭广、郑桥,他们的头颅上也与余意般套着一个面具,面具后面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余意脸上的面具刻的分明是一个叫徐峰的人的名字,难道这个余意是个化名?
谭广是算是个商业大贾,郑桥是个煤窑厂老板,余意是个渔夫,他们的职业毫不相关,却遭到了疑似一人的毒手,若是仇杀……王远山忽然想起武全说余意年轻的时候是个混混儿,王远山又暗自走访了上两名死者的家庭,果然谭广和郑桥竟也是混混儿。
王远山又看了面具一眼,徐峰徐峰,这名字有点耳熟呀!王远山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用一块麻布将三张面具包裹起来,对着张洪说“跟我去见一个人。”
张洪会意,接下来的案件必定与此人有关。
王远山带着张洪七拐八拐,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这不是那处鬼市吗?”张洪问道。
“对,你来过?”王远山问道。
“我是正儿八经的天津人,祖上三代都在天津卫讨生活,我小时候早把天津卫的鬼市逛遍了。”
“咱们来这里干嘛?鬼市这里有很多非法交易,我们要的线索这里难道能找到?但现在天才刚刚暗下去,离鬼市开张还早着哩!”张洪接着道。
忽然王远山“唰”一声转过身去,大喝一声“谁!”
“怎么了!王叔!”张洪大惊。
“我刚刚觉得后面有人。”王远山蹙着眉头,张洪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算了,可能是这一行干久了疑神疑鬼。”王远山摆摆手,接着微微一笑道,“这地方是三教九流的汇聚所在,能人辈出,并不是只有在鬼市上做买卖的才有能耐。”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两人已然来到了一所当铺前面,王远山叩开门,来人是一个年近古稀的驼背老者,他仔细端详了王远山一下,脸上的褶子微微展开,“原来是你啊,可是好久没来了。”
“晚辈这次来是想请前辈掌掌眼,看看我手中的这个物件。”
三人在一张红木方桌旁坐下,老者掌上灯,昏黄的火光摇曳下,老者紧抿着嘴唇,摩挲着面具,王远山仔细观察着老者,只见他略显混浊的眼睛从谭广、郑桥的名讳上一扫而过,却在徐峰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转而说,“是它啊!该来的终究会来!”老者忽然流露出惊惧却又带几分释然的表情。
“您可知这面具的来历?”
“说来也巧,这东西我年轻时有幸见过一次,我师父早年曾经收藏过一段时间,研究过它的来历。据我师父说这面具上铸的是窫寙。”
王远山发现老者一提起他师父,身子就止不住地颤抖。
“窫寙?什么是窫寙?”张洪好奇问道。
王远山瞪了张洪一眼,老者却没恼怒反而和善地为他解答,“窫窳,原本是良善之神,被危和贰负杀死后,尸体被大巫用不死药救活,却变成了邪恶之物,滚落昆仑山下,曾在尧时出来害人。”
“那窫寙和这面具有什么关系呢?”张洪问。
“这面具于明朝为一伙山贼所铸,当时正值李闯王揭竿,天下大乱,这四位魁首各执一面具,无恶不作,这与窫寙吃人的行径有何不同,不过吃人的变成了人罢了。”
“等等,您说这面具一共有四个?”王远山又陷入了沉思。
“对,它们的右上角有细微的不同,象征着风雨雷电。”
王远山接过面具,果然发现它们右上角的纹路有细微的差别。
王远山和张洪对视,两者眼中皆有光芒闪动,既然面具有四副,那么对应的人也应该有四人,如果死掉的余意名字不是化名,是凶手想杀的其中一人,那么最后失落的面具上必定是他的名字,而徐峰会不会是凶手还没得手的最后一人呢?
“那这东西既然在您师父手里,又是怎么流转出去的?”张洪问道。
“我师父死在日本侵略者手中,他收藏的许多古物都流入了土肥原贤二组建的便衣队手中,那面具在那之后不知所终,却在建国后几年曾经在鬼市上流通,经过一番明争暗抢不知道最后落入了谁的手中,最后不了了之,没想到在今天却又再一次出现了。”
“我没记错的话,老先生贵姓可是姓徐?令郎……”
“王警官,您不要说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忏悔,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是我做的。”老者颤抖着说。
“这日子我也受够了,现在我就把事情和盘托出。”
“二十三年前,正是我贪生怕死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伙同日本人害死我师父,所有的错都是我犯下的,与他人无关。”
张洪刚想细问,王远山见老者这幅痛心疾首的模样连忙止住了他,把他拉离了房间。
“王叔,您为什么不让我问?”走在外面通往鬼市的道路上,张洪忍不住发问。
“这个老人我了解,按他的秉性,他应该做不出这种事。”
“那么,他说这一番话到底是为何?”
“若是他的亲人做下的呢?”王远山问。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罪名自己承担下来,来包庇别人。”
“我猜是这样,我没想到他会说出别的秘辛,我记得徐老先生有个儿子就是叫徐峰,本想旁敲侧击一下从老先生的表情里看看这个徐峰与面具有没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这个徐峰在二十年前也是天津码头上有名的混星子,我的印象里在大光明码头为了兼揽苦力、脚行生意曾惹出不小的事来。看来这个徐峰与这个面具是有些牵连了,要不然徐老先生不会见到面具就连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也就是说,找到这个徐峰破案就有些眉目了。”
“可是这个徐峰在十年前出了天津就再也没回来,至今毫无音讯,若想找到他可是大海里捞针了。”王远山说。
“王叔!我在想,如果四张面具都掌握在凶手手里,凶手既然出手肯定对目标的信息了若指掌,他为何会把面具戴错呢?余意脸上分明戴的是徐峰的面具。”张洪忽然问。
“什么意思?”
“如果凶手也不知道徐峰在哪呢?”
“坏了,我们上套了,凶手是想借我们的手找到徐峰,怪不得我感觉前段时间有人跟踪我们。”
“徐老先生有危险!”王远山和张洪一对视就明白了两人各自心中所想,立刻拔起步子往回奔。
四
再次来到徐老先生家中,王远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招铁山靠撞开门闯门而进,只见一名黑衣人已经手握匕首插进了徐老先生的胸膛。
王远山飞起一脚,黑衣人连忙躲开,他转身之际,王远山也瞧见了他的身形,只见他体格瘦弱,头戴一副窫窳面具。王远山再次飞身而上,对面也展开架势与他战作一团,张洪知道自己这两下三脚猫功夫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去帮徐老先生止住伤口。
张洪一面帮徐老先生止血,一面看他二人打斗,他惊异两人竟然用的是同一路数,八极拳。
拳名八极者,乃取拳中八大招之出手起脚无所不用其极也。内存八意(警、慌、狠、毒、猛、烈、神、急),外显八形(龙、虎、熊、猴、燕、犬、鹰、鹑)。
只见王远山率先扣步而进,劈面而来就是一记朝天掌,直奔黑衣人面目而来。黑衣人虽然体格瘦小,可是在气势上却不遑多让,面对这一招,吐气开声,展开十字架将其胳膊夹住,双分掌开其门,黑衣人捋手抽步,王远山搂腿护裆,转瞬之间已经斗了十几个回合,黑衣人出招刚猛竟也未落疲态。
歌曰:
猛虎捕羊凶又狠,熊精硬靠距山林。
紫燕穿帘迅敛翼,乌龙入洞回首频。
猿猴夺食手急冷,灵犬角斗巧伏身。
饥鹰捉兔力透骨,鹑突冲撞势凌云。
两人你来我往,张洪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那黑衣人虽然气力不如王远山,但进退贴打之间招式颇为精妙,王远山一些招式虽然已经用老,但对八极拳的领悟好像比起黑衣人来还略有不如,此消彼长之下,两人竟斗得旗鼓相当。
某一刻,王远山与他拉开距离,吸气收势,“住手吧,武全!”
张洪惊愕地望着王远山,“他是武全?”
黑衣人也惊了一下,旋即也停下招式,将头上的狰狞面具一摘,随手抛了出去,面具底下的果然是武全的脸,那面具在地上翻了几个头滚落到了张洪身边,张洪连忙将它翻过来,上面刻着“余意”两个字,凶手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武全道。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你说你遭受了鬼的袭击,在月光下看得真切,你笃定是看到了鬼,可是我与张洪赶到所在的时候,朦朦胧胧的大雾遮掩,又值月亏之时,哪有什么月光?再就是你说你是游到岸边的,那船应该停于你作案地点附近,而那船却停放在岸边。”
“人确实是我杀的,你就算没有当场碰到我,我也会认罪的。”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们?”
五
武全怔怔地看了看王远山,忽然反问,“你认识武海吗?”
“武海?那是我师父,你到底是什么人?”王远山大惊。
“武海正是我父亲,我这一身功夫正是他传授的,可惜他只教到我十三岁那年,你可知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武全的眼睛忽然锐利起来。
“从1936年到1937年底,海河里的河漂子没断过,除了斗殴致死的混星子和吸毒死的烟民,里面混杂了大量的民工尸体,我父亲奉命查找案件的真相,却受到了重重阻隔,最后矛头指向了日本人。”武全接着说。
“这些我都知道,当时我还年轻,但也接到了命令随同师父查明案件,可时至今日,并没有确凿证据……”
“证据?可笑,明摆着的事还要证据,当时日本人修建李明庄兵营,为确保秘密不被泄露,那些民工怎么可能有活路?”
“在之后几年我姐姐武舜华作为学生代表宣传抗日,却遭受凌辱被残忍杀害,我无法忘记我姐姐的尸体从海河捞上来的模样,我父亲一生嫉恶如仇,这下更是气不过,闯入日本租界再也没有出来。”
“最可恶的是土肥原贤二手底下那伙狗腿子、汉奸、披着人皮的畜牲,那些民工、学生全是他们害的,我彼时年幼力弱,但我早已发了誓,我要报仇。天不负有心人,几年前让我发现了关于窫寙小队的踪迹,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牲混入各行各业还成了气候,我手中的刀可认不得。”
“可是你伤害的这老者可没有什么罪过啊?”
“他不就是徐峰吗?”武全大惊。
“徐峰是我儿子,我儿子却是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罪过,他当年告密害死我师父时,我就知道他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他毕竟是我儿子啊,他的罪过也理当由我承担。”徐老先生捂着胸口颤巍巍地说,忽然他把手按在刀把上,一用力,他嘴里立刻呛出血沫来。
张洪手忙脚乱弄了半晌,“王叔,徐老先生死了。”
王远山叹了一口气,武全仿佛失了魂似的坐在了地上。
六
又是一个傍晚,夕阳下一座破败的高屋拉着长长的阴翳绵延向远方,王远山和张洪坐在屋顶望着如血的残阳和如墨的海河。
海河下到底还埋藏着多少秘密呢?
“那么那个徐峰呢?就任凭他逍遥法外?”张洪说道。
“人力有穷尽时,战争埋藏了太多真相了,像这样事太多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王远山说话的时候,竟是说不出的颓败,好似在这一刻又苍老了几分。
“王叔,我还年轻,我不能还天下所有人一个公道,但是还几个人还是可以的吧。”张洪认真说道。
王远山看着旁边的青年忽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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