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笺李康《运命论》句“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以为就是老子“高者抑之，有余者损之”之意。引白居易《续古诗》之四“雨露长纤草，山苗高入云。风雪折劲木，润松摧为薪。风摧此何意，雨长彼何因。百丈涧底死，寸茎山上春。可怜苦节士，感此涕盈巾”，以为“木被风摧，非缘其高，乃缘其劲，犹西方寓言中芦苇语橡树：‘吾躬能屈，风吹不折’”。这是先生少有的对文意之解释，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居易诗歌“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就是要找出人之劲处也。白诗之意，凡事就要试探，否则得不到一个真是的人物。这就是拿着搬砖的钱，操着白粉的心，一个人真实与否，与你何干？若是帝王此言，也倒罢了，你一个低级官员，要人忠诚度干什么？
陶菊隐先生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颇可破寂寥。我的版本是海南出版社的，虽是乱改书名，内容不至于乱改——他们即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时间，所以里面有句话比较经典“大军阀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阻止小军阀的背叛，如同自己背叛君王”，大体是这么个意思。比如袁世凯背叛了满清，他害怕段祺瑞等有样学样，在其后期，建立了“模范团”，欲以袁克定为团长，代替老一辈军队势力。比如常凯申背叛了革命，他害怕“黄浙陆一”的背叛，抗战后期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口号，成立了“青年军”，以蒋经国为政治部主任，实际上的统帅者。再往前推，比如宋太祖，比如唐太宗，皆是对部下不放心。何以如此？
心虚，这就是主要原因。我常常引用明清史大家孟森的话，以为五千年的历史，得国最正者，就是汉高祖刘邦和明太祖朱元璋，特别是朱元璋，开局一个讨饭碗，结局一个国家。孟森先生的结论，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就是儒家千百年来的意识：国家是帝王的，而不是全体人民的，这就是症结所在。在这些人的意识里，国家是私产，所以有刘邦问乃父“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由于是私产，要保证产业的顺利遗传，一方面是子孙争气，另一方面是无人与子孙争夺。所以，他们烧玉，辩才，都是为了取得部下的忠诚，为产业顺利继承也。
这个忠诚，就是松柏之劲，就是帝王孜孜以求的私人忠诚度。凡是对自己不忠诚的，无论高低，统统摧毁。所以，宁要奴才，不要天才，根本还是国家的私有制造成的。叹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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