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月里当河水开始融化,水面涨起的时候,冰桥不能走了,支撑木板桥的几个厚实的大石墩被河水掩盖的只露出一点儿脑门,四根木板桥还懒懒的在我家的墙角晒太阳,黑乎乎的清早上,我和父亲绕上好远好远的路,来到二林家右面的背石崖,这儿最背阴,冰面消融的迟,勉强还可以走的,不过父亲很担心,说这儿是转弯处,水深,很危险,再不敢走了,明开始就去你老姨家住一段时间吧。
去老姨家的日子我打心眼里高兴。
老姨家住在学校旁的一条沟里,叫四沟,老姨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几岁的小叔叔,老姨和老姨夫视为珍宝,我和小叔叔在一块玩得很是快乐。
放学站队的时候,家住老姨家四沟的学生们的路队在最左边,紧靠我们的教室,四沟的学生站两行,我站在彩云,艳玲,燕娃她们中间,被她们友好地拉着手,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走在队伍前面的有大眼睛的姜艳的小弟弟,小眼睛的彩云的弟弟,她们的脑袋圆圆的,很是好看,彩云的脸蛋总是红红的,梳着两根好看的长辫子,穿的衣服也比我的漂亮,燕娃个子比我高半个脑袋,大大的嘴巴 、小小的眼睛,都在笑。伶牙俐齿的艳玲走起路来扭着屁股,晃动着脑袋……
跟着这帮队伍,我穿过学校左边的那个小小的没有门的小洞,向右继续走,一条浅浅的爬满蝌蚪的小溪一路跟着我们,跨过大约两步宽的小溪,走过艳玲家的院子,上一个陡坡就到老姨家了,老姨早就在门前的那棵柳树下探着头等我了,远远看见我来了,急忙转身回家,从锅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软溜溜的黄米馍馍,焦黄焦黄的酸甜的油馍馍,这些只有过年时才吃的好东西,我家在正月十五以后就完了,老姨家孩子少,只有比我大几岁的小叔叔,所以好吃的会吃不完。
母亲说:“是你老姨舍不得吃,知道你正月开学的时候冰河上过不去要来,专门给你留下的。”
老姨家的油馍馍样子真好看,比我家的小,比我家的圆,老姨的家也比我家干净,锅台老是黑油油的发亮,地上也干干净净的,一盘大炕的一角叠放着整整齐齐花花绿绿的被子,老姨夫很少说话,嘴里叼着烟锅笑眯眯地看着我吃饭,看着我睡觉,看着我和院子了几个孩子嬉闹,那眼神慈祥安静,就像爷爷的眼睛一样。
一听说晚上学校放电影,老姨家的晚饭早早就熟了,做好饭,细心的老姨又开始给我和小叔叔炒南瓜子,老姨一点也不偏心,把炒得黄黄的南瓜子平均分成圆圆的两份摆放在锅台边上,一份是小叔叔的,一份是我的,我左看右看就是决定不了选那一份,最后随便选了一份和小叔同时数起来,我的比他的多出三颗,我很是高兴,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在老姨家,我玩得可开心了。
老姨家院里右面的邻居是可爱的燕娃,燕娃弟虎子,左面住着顽皮的永刚,永刚的两个可爱的小妹,一排长窑洞最右面住着姜艳,还有姜艳的两个弟弟,我们在一块玩得最开心的是“拍三打”,这个游戏是我们小时候玩得最火的游戏,我们可以疯狂的到处乱跑,满院子,满四沟都是我们追逐打闹声,为了争得胜利,我们可以吵得面红耳赤,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照样她们很友好的在老姨家的门口喊我一块走,我跟着一大帮队伍,走在陌生又熟悉的从老姨家去学校的路上,仿佛没走几步就到学校了,和我家相比,老姨家离学校可真近,真好啊。
一天晚上在老姨家,我无缘无故就开始发烧,老姨很着急,半夜起来摸着我滚烫的头,催着让老姨夫去找医生,后来是前湾村的李叔叔挂着药箱来了,李叔叔和爸爸是医道上的好朋友,一听说爸爸的孩子病了,就毫不推辞地来了,老姨看到医生来就放心了,吃了药,打了针,我迷迷糊糊就睡了,细心的老姨不时起来摸摸我的头,直到我的头出汗了,烧退了,才放心睡了。
母亲知道后,说:“你老姨也是,对你也太好了,就感冒一点小病,半夜起来给你找医生,咱家给你老姨家添的麻烦太多了,长大后,可一定要记着老姨的好。”
爸爸说:你老姨这人,心肠好,对谁都好,就是个活菩萨。
我听了父母的话,小小的心里就越发感到不好意思了。
又听见老姨唤我乳名的声音2、春秋季节,一场大雨过后,河水就肆无惮忌的猛涨起来,木板小桥眼睁睁地看着被浑浊的浪潮卷去了,爸爸也就只能摇头叹息了,河上没有了木板桥,河水一时半会是不会塌下去的,去老姨家是必然的了,可就是不好意思去,老姨越是对我好,我越是不好意思去,老姨知道河里又发大水了,不等放学就来学校找我,同学们听着老姨满校园喊我的乳名,都捂着嘴笑,笑老姨上牙紧紧包着下嘴唇的外凸的牙齿,笑老姨尖亮尖亮的嗓门,我也跟着傻乎乎的笑,笑我傻乎乎的老姨……
有时候,老姨来迟了,校园里找不到我,就沿着河滩一路小跑,一边紧一声,缓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我的乳名,还不停自言自语责怪,“刘家的孩子就争气,不吃饭怎上学呢。”
此时我和二林大林他们正嘻嘻闹闹在河滩上玩得开心。
刚下过雨,路面还湿漉漉的,虽是秋天,可河滩的草依旧绿油油的,河水比我们早上来的时候涨了不少,快要漫过河梁了,看来过河的希望是没有了,二林像小猴一样爬上柳树折起了柳枝,我和大林在树底下编柳树帽子,柳树上一窝麻雀被二林给戳破了,刚出窝不久的小麻雀裹着泥土抖擞着,路出红红的小肚子······
肚子不耐烦了,终于开始发话了,咕咕咕叫个不停,头顶上的柳帽歪歪斜斜带着,没有太阳,似乎又开始飘起毛毛细雨来,我们无精打采的随便捡起脚下一块块小石头,丢在河面上,大林扔向水面的小石头会跳舞,很是好看,河槽庄稼地里青蛙呱呱地叫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河水雄赳赳气昂昂挥着手臂咆哮着,翻滚着冲向远方,不知疲倦,不知饥饿。
“听,有人叫你,肯定是你老姨。”机灵的二林斜着身子伸出耳朵挤着眼睛分辨着远远传来的声音。
是的,是老姨,那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声声呼唤着我的乳名,我的心头一热,远远的看见老姨瘦小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河滩的上游……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小学校,离开了故乡,远走它乡,在繁华的人群中,在寂静的深夜,似乎总能听见老姨尖尖的、响亮的,一声紧似一声的唤我乳名的声音,唤我回家吃饭……
泪眼朦胧中,老姨瘦瘦单薄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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