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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门前,两名小黄门垂手而立,大臣们在黄门的目光下依次脱履解剑,有序进入殿中,等候天子。
“陛下临朝。”
在寺人的高呼声中,刘弗陵缓步登上御座,十四岁的少年身形颀长,眉目疏朗,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朝服,衣缘绣有金线龙纹,繁复而庄重。刘弗陵坐下后,左右谒者放下玉帘,使百官难以窥探天子神色。
群臣叩拜后,刘弗陵抛出今日朝会的议题——经略西域。
御史大夫桑弘羊说:“自博望侯通西域以来,大汉威名远扬,诸国与汉交好,互通使节,往来商贸,更有慑于大汉雄威者,称臣纳贡……江都、楚国二位公主①和亲乌孙,安定西北,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得以削弱,后孝武皇帝屯田②轮台、渠犁,进一步加强对西域的控制,只是,武帝末年,海内虚耗,不得不罢屯田,陛下继位后,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或可恢复、扩大屯田。”
武帝末年,由于战事履兴,经济衰退,民怨沸腾,武帝下罪己诏,罢屯田,与民更始。经过这几年的休整,形势已有所好转,恢复屯田,未尝不可。
刘弗陵想着,又看向霍光:“大将军以为御史大夫所言如何?”
“御史大夫言之有理。”霍光应答,“近来匈奴多有异动,屡屡挑唆西域小国,汉须有应对之策。”
“臣听闻,那楼兰新王首鼠两端,一面向汉称臣,一面亲附匈奴,恐为西域之患。”丞相田千秋说道。
“臣正欲禀报。”霍光顿了一下,说:“中郎将留居北地十九载,对匈奴事务颇为熟悉,如今得返长安,乞望拜见陛下。”
“中郎将回来了?”刘弗陵一喜,忙道:“快宣。”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手持大汉符节,缓缓走来。昔年出使,他辞别天子,留给众人一个决然而挺拔的背影,如今得归,他已身形佝偻步履蹒跚。
苏武走到御座前,以额触地,跪拜如今的汉天子,“臣苏武拜见陛下,臣奉孝武皇帝之命出使匈奴,不幸被俘,臣有辱使命,愧对孝武皇帝,愧对陛下。”
刘弗陵站了起来,请苏武起身。
“公持节不屈,朕敬服之至,谈何辱命?”刘弗陵看向那根符节,它如苏武一般,历尽沧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了。
苏武禀告刘弗陵,匈奴谎称自己已死,是常惠③夜见汉使,让汉使对单于说“天子于上林射下大雁,雁足系有帛书,上面写着苏武等人在北海。”单于搪塞不过,只好放人。
刘弗陵又问及匈奴对西域的动作。
苏武说:“楼兰新王安归曾在匈奴为质,亲附匈奴。况且,相比长安,楼兰、龟兹等国离匈奴王庭更近,因此更加畏惧匈奴。臣听闻,楼兰、龟兹均有劫掠汉使及过往商队之举。”
楼兰处于交通要塞,它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若要行至更远的西域国家,无论是走南道还是走北道,楼兰都是西出边关的第一站。几年前,楼兰老国王去世,匈奴抢先将在匈奴为质的王子安归送回楼兰,而在汉为质的王子尉屠耆晚了一步,白白错失机会。
如今安归亲附匈奴,势必会影响汉在西域的经营。
朝臣们开始小声议论,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提议出兵楼兰,令其彻底归顺,并划归敦煌郡,以绝后患。大将军霍光、丞相田千秋则认为不可动辄征战。
如何处置楼兰,一时没有定论。
霍光提议楼兰之事不妨容后再论,但可先遣使节校尉,恢复对轮台、渠犁的屯田。
刘弗陵表示同意,毕竟大汉的当务之急不是统治西域,而是改善民生、安定四夷。但同时,西域以东、长城以北有匈奴为患,汉须有遏制之策,轮台、渠犁,均处于西域北道之要冲,再度控制这一地区,也是形式所需。
朝臣商议后,定下了屯田的校尉人选。
霍光又提议嘉奖苏武,于是刘弗陵升苏武为典属国,并让其祭拜武帝庙。苏武拜谢后,刘弗陵示意左右,谒者卷起玉帘,寺人宣布“散朝!”
百官闻言,纷纷合拢双手,低着头小跑至御座前,下跪扣手之后舞蹈而退。③
注:
①江都、楚国二位公主:江都公主刘细君病逝后,武帝又遣楚国公主刘解忧和亲乌孙。
②屯田:即派遣戍卒开垦荒地,农时生产,战时作战。汉武帝屯田西域,地点设置在具有战略意义而又土地肥沃、利于灌溉的轮台等地,无形中构成对西域的控制。
③常惠:苏武的副使,与苏武一同被俘。
④舞蹈而退:即拜舞,下跪叩首之后舞蹈而退,是朝拜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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