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两年,我时不时的会想起老潘。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老家后山还是一片原始森林,为了祖国的发展,林场就设在村头的河边,后山的木材,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祖国需要的地方。
老潘就是这林场的职工。
我自懂事就认识老潘,我家和老潘的宿舍间,隔着一片责任田,我爸偶尔会带我去老潘家坐坐。那时林场早已经撤了,无规划的乱砍乱伐,后山只剩光秃秃的山头,连草皮都被附近的村民锄回去当了柴火。
记忆里的老潘五十来岁的样子,较胖,让人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他慈和。整个林场只剩他一个人住。
但此时的他,已经是个只能整天躺在床上,腰以下瘫痪了的老人了。
我听老一辈的说,老潘本是浙江人,伐木时被倒下的大树栏腰砸倒,当时出事故时,领导曾问他家里还有谁?能不能通知家人来接他回去?老潘说家里一人都没有,回去也没人照顾,希望还是在林场住。没办法,后来场里分给他一套小宿舍,内外两间。老潘请了个附近的老妇人帮忙洗衣做饭,请了个半大小伙子,帮他隔一天到河里挑水喝。
无聊的老潘同志自学了针灸,他在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上练习,技术很不错,特别是治腰腿疼痛。我妈的膝盖疼就是老潘治好的,而且没收钱,说是邻居收钱就太见外了。后来我妈一直念叨他的好,说当年太穷,老潘走时只送了两瓶自家产的白酒。
可我记忆里并没有这些,我记得的,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两件小事。
那时我大概六七岁岁,很喜欢跟着哥哥他们去河边玩,特别是到了夏天,有时捉迷藏,有时斗草,有时粘知了,有时到小河沟里药鱼。
那天下午,邻居大毛又悄悄来找我哥去河边玩,我赖着哥哥要一起去,我哥其实不太愿意,因为总要分些精力来照顾我这个小尾巴,磕了碰了,回去还得挨一顿说,但又甩不开我,只好勉强答应。
河岸边的大柳树上,知了不知疲惫的一声声叫着,夏季里三四点的太阳,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哥哥和大毛他们正在翻手心手背,输了的找人,因为年纪小,我只负责藏,找人没我的份,偶尔轮到我,也是哥哥代劳。
那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晒得我的头晕晕沉沉,玩了几圏后,看到老潘的房子,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老潘正看着本书,问我,捉迷藏呢?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老潘笑笑,从窗子上拉下个纸袋,寻摸出两颗大白兔奶糖,伸长手递给我,说,吃吧,特别甜。
我有点踌躇,但挡不住奶糖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他的手举起来,似乎想摸摸我的头,但最终没落到我头上。我听到他叹了口气,说,我走的时候,囡囡也差不多这样高。
我不知道囡囡是谁,我的兴趣都在奶糖上。
后面我哥找了来,听说我得了两颗奶糖,埋怨了我一路没给他留一颗。
日子不紧不慢,踩着村前的河水一起流远。忘了那天是重阳还是中秋,妈妈让我给老潘送一碗肉丸子。接过我手里的碗,老潘马上就吃起来,他似乎有点饿,嘴里的没吞完,筷子又夹起一个往里送,我看着他,心里感觉有点吃惊,但似乎又有点难受。
老潘吃完后,又让我帮他从桶里打点水烧,炉子就在他床边,只是装水的桶离得远,他够不着。我帮他的水壶灌满水,放在炉子上,他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都没水喝。他笑一下,今天过节,根伯娘没来做饭,你回去帮我谢谢你妈妈。
我不记得后来有没有再去过老潘的宿舍,只是从那时开始,我觉得有点懂得什么叫忧愁。
时间来到了九三年,那天天气不错,吃午饭时,我妈告诉我,老潘的女儿上午来接走老潘了。他怎么会有女儿呢?不是说家里没人了吗?
我妈说,谁知道呢!
从此,再没听到老潘的消息。
时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最近,我常常会想到老潘,他瘫痪后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一躺就近二十年,是什么,让他甘愿孤身一人,寂寥的渡过一个又一个深沉的夜,在那么多个万家团聚的节日里,窗外的爆竹声声,是否有催下过他的泪水?他有女儿,肯定也有一个美满的家,温柔的妻,又是因为什么,让他宁愿远离,选择放弃回去?
或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对至亲最深的爱,就是不愿拖累吧!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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