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我们一家人驱车踏春,漫步在秦直道上。
路旁的蒲公英花儿摇头晃脑 ,欢快地笑着;鸟儿叽叽喳喳,在春风里歌唱;柳树伟岸挺拔,枝条婀娜多姿,随风摆动,宛若那位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的始皇帝迎面而 来……
“咔嚓!咔嚓……”游客人头攒动,拍照声,赞叹声,声声入耳。
一棵大柳树,站立道旁,像似检阅部队的将军。树冠泛出鹅黄,柳枝宛如瀑布,三片嫩叶抱着玉米似的小棒儿,缀满枝条。柳枝随风摆动,我的心随柳枝摆动,恍惚进入半个世纪前的童年。
我家窑洞挂在大山膝盖处,山前是大山,山后是大山,左右还是大山,山山相拥。大山黄土裸露,风来尘飞,一片混沌。唯有一棵柳树孤独地站在巴掌大的院子里。
爷爷说,这棵柳树比他年龄大。春风一吹,柳树泛黄,柳枝生出嫩芽,一天天的疯长。眨眼间,柳絮似雪花随风漫天飞舞,满院玩耍的我们一个个变成白头翁,身上披着柳絮,眉毛挂着柳絮,一夜间院子像下了雪,白茫茫一片。我们玩老鹰捉鸡娃游戏,时而转圈圈,时而长龙摆尾,冲起的柳絮漫舞,似孙悟空腾云驾雾,乐不可支,笑声在空谷中久久回荡。
那年月,农村普遍缺衣少食,唯独不缺的是孩子。家家儿孙满堂。我家的孩子能编一个班,我是老大,姑姑老二,妹妹老三,堂弟老四,依次差一岁排列,下面还有五个跟屁虫一样吸溜鼻涕的弟弟妹妹。
玩累了,我们躺在柳絮上,仰望蓝蓝的天空,目送悠悠飘荡的云朵,各想各的心思,放飞自己的梦想……
喳喳!喳喳……一只喜鹊挂在柳枝头,一晃一晃,眼看跌落下来,忽地又弹跳到另一柳枝上,叫声连天,好似抱怨我们打扰了它们安静的生活。
我们饿的肚子咕咕叫,喜鹊烦人地喳喳骂。“哥,打它!”我捞起无把的锄头,“日”地一声摔向枝头的喜鹊。姑姑和弟弟妹妹们抻长脖颈,扬起小脑瓜,等待胜利的果实。哗啦啦!惊吓的喜鹊划出一道弧线振翅远飞,噗!锄头俯冲下来,啊!正中姑姑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差点伤到眼睛,至今姑姑眉毛下还有道伤疤。
教训不改,玩性依然。我们唾手纵身上树,咔嚓!折断一根柳枝,咚咚跳下地面。一只手将柳枝攥紧,另一只手握紧柳枝上段,反方向用力拧转表皮,使表皮与里面的枝干脱开,截成一拃长的空管,刮去一端柳皮,一支柳笛制成。我们搭嘴鼓圆腮帮吹,粗管滴滴嘟嘟,细管吱儿吱儿,随着舌尖点离,用气急缓,吹奏出一首首山曲儿和儿歌,宛若一场协奏曲。
爷爷坐在墙角倒扣的五升斗上晒太阳,卷旱烟,他只用手不用眼,眼睛一直留在我们的身上。只见爷爷捏了烟丝往寸把宽的纸条上一放,手指一拨一出溜,然后伸出舌头一舔,烟棒子就卷好了。嚓!划一个火柴点燃,一边吸溜一边看着我们笑,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儿,满脸的菊花样儿。
夏天来了,树冠遮天蔽日。我们一群娃娃在树下贪玩,一会儿抓石子、斗鸡;一会儿就地划个方格玩“狼吃娃娃”;一会儿又手捧语文课本朗朗读书。小不点儿也跟着我们咿咿呀呀学舌。
秋天到了,柳叶纷落。大孩子爬树砍柳枝,小不点鸡娃啄米一样满地捡拾,供爷爷编织筐子、粮囤、蘑耙。
爷爷打筐编囤有一手绝活,筐子怀前转,柳条手上飞。我们玩着玩着,一只筐就编织好了。
那时候,庄稼人离不开筐,运粪土,剜野菜,挖洋芋,送公粮,样样都得用筐。很少打粮囤,粮囤基本排不上用场。那年月,粮囤跟我们的肚子一样,常常也是饥肠辘辘。
冬天,北风呼啸,雪花飞扬。柳树顽强地与寒冷抗争,高昂挺拔。它像我家的瞭望塔,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瞭望着混沌的大地。
柳树杈上有三个鸟巢,不知浮出过多少只喜鹊。鸟巢年年摞高,我们一天天长大。背柴的回来了,挖猪草的回来了,拾粪的回来了:我们聚在柳树下分享成果,在柳树下比赛背诵课文。
喜鹊绕树杈上的鸟巢盘旋鸣叫,惊慌失措。呀!那窝里一定又有了鸟蛋或者雏鸟。我和堂弟撂下课本,分别爬向两个树杈,伸手探进鸟窝,我摸到几枚鸟蛋,堂弟抓到两只雏鸟。我们正在商量烧鸟蛋吃,让爷爷编鸟笼养鸟。“好我的愣娃娃哩,野鹊是吉祥鸟,可不敢糟蹋!”我们吓得缩脖吐舌,乖乖地把雏鸟和鸟蛋送回了鸟窝。
弹指一挥间,半个世纪过去了。老窑洞坍塌,院墙豁牙跑风。我们兄弟姐妹成家立业,仿佛那离窝的鸟儿,飞向城市,走向远方。
我家那棵大柳树老了,身体腐烂,虫儿做窝,蚂蚁打洞。然而,那龟裂的树皮依然支撑着树冠,柳枝悠悠飘荡,宛如那柳笛,声声在呼唤……
秦始皇吞并六国,统一华夏,修筑了一座宏伟的万里长城,修建了一条壮观的秦直道,震古烁今,名播天下。而今迈步在当年的高速公路上,注目巍巍子午岭,耳听林涛阵阵,我仿佛看见蒙恬将军在挥剑监修这条军事要道。
“嘟嘟滴滴……”是谁吹响了柳笛,时而高亢奋进,时而低沉幽怨,声声扣人心弦。
咔嚓!我拍下一张张图片,把美景与乡愁牢牢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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