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第八条命

文｜文书书

猫有九命，这是它的，第八条命。

Part 1

夜幕降临，路灯初映，秋雨依旧连绵。

柳青一边缩在公交站下躲雨，一边骂着阴晴不定的天气，口中呼出的气遇冷变成白蒙蒙的雾，翻滚着又瞬间消散。

一层秋雨一层凉，她出门匆忙，穿得单薄，此刻又湿透，湿意带着寒意透过肌肤阵阵袭来，她已冷得嘴唇发黑，双脚像被万千蚂蚁噬咬，麻疼麻疼的。

柳青没有办法，只能抱紧双臂，看看外面大雨，心情极其烦躁。

此时已过下班高峰期，公交站处寥寥数人，几辆公交拖着长长的水痕走后，站内只剩下柳青一人。不远椅子上，还有一只通身漆黑的猫。

黑猫优雅地地坐在椅子上，正旁若无人抬起右爪洗脸。柳青盯着黑猫，微皱眉头，这只黑猫，从离家出走那一天便跟在她身后，到今日已足足有七天了。柳青想它大约是只流浪猫，不过为何跟着，她就猜不透了。难不成觉得她能给它一个家？柳青自嘲一笑，她现在有家难归，怎给它一个家？

雨滴像发泄似的，啪啪啪地敲打着地面，湿漉漉的地面映着路灯惨白的光，照着这孤独的公交亭，远处近处，没有其他声音，仿佛这里是被世界抛弃的一隅。

七日了……

柳青眼眶一阵滚烫，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四周除了一只猫也没人，她也不用伪装，干脆蹲下好好哭一哭，让这几日委屈，在这又冷又无助的夜里，肆意发泄一些。如今，眼泪竟是唯一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东西，她是可笑还是可悲！

“别哭了。”声音在她耳边乍然响起，柳青吓了一跳，抬头，一个毛茸茸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再次惊吓，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滴眼泪还晶莹地挂在惊恐的脸上。

柳青环顾四周，无人，便重新把目光落在黑猫身上，眼睛瞪得比牛大。

猫？猫在说话？！她在做梦么？

“你该跟我走了。”黑猫无视柳青的眼神，看看天色，再重新望向柳青，两个眼珠子一蓝一黄，蓝的似夜幕初临的天空，黄的朝阳初升的霞光，目光炯炯地看着柳青，仿佛要摄取人的魂魄。

黑猫嘴巴一张一合道：“柳青，性别：女，年龄：十六，死亡时间：二零一六年十月七号晚上九点，地点：长安街十字路口，死因：车祸……”

Part 2

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柳青努力说服自己，深呼吸，慢慢睁开眼，入眼的依旧是黑猫那双一蓝一黄的阴阳眼，正冰冷地看着她。

“你想用眼神把我冻死么？”柳青气呼呼地说。

“你已经死了。”黑猫淡淡瞥了她一眼，说话直白，冷漠，又伤人。

柳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低着头沉默着往前走。她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她该如何让自己相信，她已经死了七天？那她这几天在外面挨饿受冷的经历又是什么？难道鬼魂还知道冷热饱饿？对了，鬼？柳青顿时毛骨悚然，自己现在竟然……是鬼！

“鬼魂对世界的感知，随着心理而变化。”黑猫的冰冷的双眼似乎洞穿柳青心思，淡淡道：“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不承认自己已死亡的魂魄身上。”

柳青低下头咬着唇，泪水慢慢积蓄，最终大颗大颗滚落，一方面是难过，一方面是对死亡的手足无措，更多的，是积郁在心底的委屈。

是的，她已经死了。

十月七号那天晚上九点，因气妈妈没有出席白天家长会而离家出走，她很难过，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迎面驶来的大卡车。

“今日头七，回去再看亲人一眼，你该入轮回了。”黑猫语气无一丝波澜，它不是可怜的流浪猫，更不是别人家的宠物，它是冷漠死神使者，死亡的化身，一蓝一黄的眼睛阴阳是它的标志。据说，只要它将爪子印在魂魄眉心之处，便能将魂魄带入轮回。

“你叫什么名字？”柳青突然问。

黑猫愣了一瞬，问道：“为什么要问我名字？”

柳青漫不经心道：“总觉得我以前见过你。”

黑猫盯着柳青，最后面无表情转身：“该回去了。”

黑猫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柳青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睛闪过一抹晦涩：“那个……我可以不回去么？”

黑猫回头，久久看着隐在黑色阴影中的柳青，阴阳眼幽幽闪着，深不可测。

Part 3

柳青最终还是跟着黑猫回去了。

二楼窗户透出淡淡的光，柳青心情万般复杂。以前她每天晚自修回家，这抹灯光给她无限的温暖，可今天，为何她感觉那么凄凉。

“进去吧！”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率先穿门而进。

柳青闭上眼睛深吸气，睁眼，大步流星。她是鬼，自然……不需要钥匙。

客厅灯火通明，却没有人。鞋子整齐摆放在玄关，地面一尘不染，电视机旁的四季竹子繁茂，大挂钟滴滴答答地来回摆动……家里，还是跟柳青离家出走时一模一样！原来，她的离去，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妈妈并不在意她！？柳青心蓦然疼痛，雪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一片惨白，双脚似乎在脚底生根，再也无法前迈一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黑猫跳到冰箱上，阴阳眼依旧冰冷无情，它居高临下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多了。她在你房间，进去吧。”

柳青自然知道它口中的她，是谁。

柳青颤抖着进入房间，与客厅明亮明显对比，室内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台灯。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躺在她的床上，微微蜷缩着身体，似一只失去幼小的母兽。

妈妈……

柳青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可是，她不知道此刻痛苦的感觉是恨还是爱。

那一天离家出走，并不只是因为妈妈没有参加她的家长会，而是因为，那一天，她发现妈妈瞒了她三年的秘密。爸爸其实早在三年前已离她们而去，但妈妈一直瞒着她，让她以为爸爸不能回家，只是因为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她恨，她痛，她怨，只是……

只是她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无力，这么多年，让母亲一个人承担起这 一切，甚至，如今，还让她承担了丧女之痛，命运何其不公！

“孩子，对不起……妈妈只是为你好……青儿，你回来吧！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已经狠心地抛下我了，你怎么也那么狠心抛弃妈妈呢？”

妈妈翻过身，满脸泪痕的脸出现在柳青面前，几天不见，她宛若大病一场，身形瘦削，眼袋浮肿，满鬓银丝，怀里抱着的，竟是柳青的照片。

“妈妈……”柳青突然跪下，泣不成声，所有的恨，在这一刻，化作虚无，但妈妈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突然，妈妈抬头望着柳青方向，猛地站起来
：“青儿，是你吗？青儿？”说完一阵猛烈地咳嗽，眼泪簌簌而落。

“妈妈！是我啊，青儿！”柳青失声大喊，想触碰妈妈，但手却从妈妈身体穿了过去。

“十月七号那天，你妈妈因为老毛病发作，在医院昏迷了一整天。咳嗽是生你的时候落下的老毛病，她从未让你知道。”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柳青身边人，淡淡道：“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对你母亲的关怀又有多少？”

柳青已泪流满面，说不出任何言语。

黑猫看一眼窗外，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一阵白光笼罩了柳青，黑猫的身影瞬间变得高大起来，它一蓝一黄的阴阳眼依旧冰冷无情，仿佛要摄取他人魂魄，举起爪子，朝柳青扑来。

“不，我不要，我要陪着妈妈。”柳青惊恐大叫，强烈的白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有一股恐怖的吸力拉着她往下……不断地往下……

“妈妈……”柳青绝望地朝妈妈方向伸手，但依旧，什么也没有抓住。

Part4

柳青醒来时，在一间房子里，除了她躺着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对了，妈妈？柳青对着空气大喊，但四周没有一丝声音，她不由地呜呜哭了起来。

“妈妈，我错了，我害怕！”柳青害怕地抱着双肩。

“你真的不想死？”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柳青惊恐地睁大眼睛，黑猫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两个眼珠子一蓝一黄，蓝的似夜幕初临的天空，黄的朝阳初升的霞光，它目光炯炯地看着柳青，仿佛要摄取人的魂魄。

“我要回去。”柳青哭泣着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嗯，无论什么代价！”

黑猫立在原地，阴阳眼闪着幽幽的光，柳青眼神坚定，心里却十分害怕。

黑猫沉默许久，最终转身走进黑暗：“好，愿你不后悔。”

一抹淡淡的白光再次笼罩着柳青，她喜极而泣，消失在原地。

黑猫再次出现，一蓝一黄的眼睛凝视着柳青消失的地方，久久沉思。

“黑无常，你的名字没有告诉她？”一只浑身雪白，眼睛也是一蓝一黄的猫出现在黑猫身边。

“我的名字，对她以后的人生是负担。她没必要记得我。”

“又这样！你已经七次……”白猫欲言又止：“你确定要这样做？那死神那边……”

“这是她的选择。”黑猫淡淡打断白猫的话，轻轻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是吗？”白猫凝望黑猫消失的方向，一蓝一黄的阴阳眼闪过一抹黯然，最终轻声一叹：“这也是你的选择，不是么？”

柳青是被闹钟吵醒的。她睡意朦胧地拿起手机，一看时间，瞬间惊醒了过来。

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二零一六年十月七号晚上八点。

十月七号晚上八点！

柳青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

她活了？还是，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悲伤痛苦的梦？柳青有些恍惚。不过，她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若梦是真的，现在相当于重来一遍，她一定不会让事情再发生！她要改变历史，她要等妈妈回来，她一定陪着妈妈，不再和妈妈吵架！

八点半妈妈应该回来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见人影？柳青在客厅忐忑地转着，时不时望向时钟。

当时针指向九点的时候，妈妈还是没有回来，而这个点，应该是她梦中死去的时间。就在此时，电话忽然响起来，陌生的号码，柳青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好，这里是人民医院……”

听完电话，“啪”，手机掉了，柳青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满眼空洞，仿佛没有了灵魂。

“怎么会……”柳青嘴唇颤抖着，忽然，她仿佛想起什么，歇斯底里地冲着四周大喊，“黑猫，你给我滚出来！黑猫！出来”

黑猫从窗户跃了进来，阴阳眼依旧冰冷地望着柳青。

“黑猫，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让我活过来了么？你还我妈妈！你还我妈妈！”柳青像个疯子一样冲黑猫抓了过来，黑猫轻巧一跃，躲开了柳青，冷漠道：“你愿意的，无论任何代价。”

“可是不是失去妈妈……不是啊……”柳青头发凌乱，坐在地上大哭。

“万物规律，阴阳相交，有生必有死，你活了，自然应该要有人代替你死去。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妈妈，没有人愿意为你去死。”黑猫一蓝一黄的阴阳眼凝着冰霜，冷漠无比。

柳青顿时怔住了，眼泪却止不住哗啦啦地流，心疼痛得仿佛被人硬生生剥离出去。

“我后悔了，我不要妈妈死，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柳青哭着乞求。

“你确定？无论任何代价？”黑猫盯着她。

“这个代价只要不是针对我妈妈的，你让我下十八层地狱炸油锅也愿意！”柳青仿佛抓住一丝希望，对黑猫跪下不断地磕头。

黑猫凝视着柳青，阴阳眼闪过一丝淡淡的欣慰，随即又恢复冷漠。它跃出窗台，消失在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传来：“这次，愿你不要后悔。”

一道白光再次从柳青身上出现，柳青闭上双眼，流出最后一滴泪，笑了。

“不，我不后悔。”

Part 5

“妈妈，这只小黑猫好可怜，好像受伤了，咱们帮帮它好不好？”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抱起路边的小黑猫，十分心疼。

“好，我们现在把它抱到宠物医院去。”女孩妈妈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呀，真可爱的猫，就像我们家小欣欣一样可爱！”

女孩子摸着黑猫，咯咯地笑了起来。

柳青在远处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莫名感到眼熟，似乎，她小时候和妈妈在路边也救过那样一只黑猫，只是时间太长，她记不太清了。不过，她总觉得，最近似乎还见过一只黑猫，只是具体在哪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儿，你在看什么呢？走吧，我们还要去看你爸爸。”

“喔，来了来了，妈妈，等我！”柳青回头笑着跟妈妈招手，转身飞快地跑到妈妈身边，撒娇道：“妈妈，七天后有我表演，你要不要去看？”

“去，我家宝贝的演出，我当然要去啦！”

“真的，那太好了！”

就在这时，小女孩怀中的黑猫忽然睁开眼睛，两个眼珠子一蓝一黄，蓝的似夜幕初临的天空，黄的朝阳初升的霞光，目光炯炯，仿佛要摄取人的魂魄。

猫有九命，这是它的，第九条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