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就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节日的起源与人类的起源同样古老,节日被看成是奇妙的、庄严的转折点,是常态生活的中断。人们在节日中的许多行为会违反常态生活的行为准则或道德观念(如狂欢、危险的街头奔牛),却不会引起舆论的反对,因为节日具有纪念某些已消逝事物的功能。
节日的追忆功能不仅是人类远古情感状态的重演,也是人类从日益加剧的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压力中暂时解脱出来的手段。每当有重大的足球比赛,体育场周围就笼罩着一种庆典的气氛,尽管警察提前几个小时就出来维护秩序,实行交通管制,但是这更增添了节庆的神秘和庄严。球员相互致礼,裁判庄严地吹哨宣布球赛开始,更像一种仪式,最后所有人在模拟情境中制造着狂喜与悲痛、成功与失败、英雄与小丑、庆典与骚乱、集体的迷狂和个人意志的胜利⋯⋯而这一切极致情感的体验,都是人类在回忆过去时的一些精神练习。
攻击与人性
康罗洛伦兹在著名的《攻击与人性》中描述过人类的攻击天性,这种天性还使我们如此习惯于把攻击者当作英雄来崇拜。
体育竞技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类攻击本能的一种转移。虽然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神圣的休战协定,但如长短跑、摔跤、掷铁饼、掷标枪、马拉松、赛车等每一个比赛项目,都是冷兵器时代必须掌握的战斗技能。
早期的足球也与战争有关,如古罗马军队远征时,就曾用战俘的人头当球踢,以示庆贺胜利。而世界杯煽动起来的攻击性热情,几乎是四年一次的“世界大战”,奥林匹克无疑是逊了一筹。
或许没有一项体育竞技比足球赛更能让人温习古典战争的记忆。比赛在绿茵场上进行,绿草地无疑是以草原为背景的古代游牧部落之间战争的暗示。古时的战争,很有点公平竞技的风范,交战双方先约好地点,多是选择一片开阔地,然后摆开车阵,击鼓对冲,哪一方顶不住退下来,或旗帜被夺(现在军棋里还有这个规则),就算失败。那时的战争也不全是角力,也讲究阵法和斗智,比如曹刿就成功地玩了回心理战,不应敌方的击鼓,等敌人泄了气才发起冲锋。
足球比赛中双方拼体力比意志,还有集体配合、战略战术方面的较量,也就是说它是一场小型战争的模拟:阵地战、运动战、偷袭、死守、狂攻。战术上则更是不胜枚举,兵力的配置、火力的配置、兵力的运动和增援、战线的衔接、穿插、包抄、迂回、针对性地攻防、情报⋯⋯在人们日益渴望和平的年代,靠足球模拟战争的体验。
人们的攻击本能带来的欢愉,也表现在观看上。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提高体育运动的乐趣的另一个因素,也许是在目睹同观看者自己命运无关的人经历危险与毁灭时所具有的快乐,这种快乐在古罗马时代无疑是吸引群众观看角斗士竞技的原因。”人群的观看带来商业利益,正如足球明星、拳王的收入要比跳水王子、皇后的收入高得多一样,暴力的“收视率”远远高于优美和抒情。
游戏的趣味
足球的本质是一种游戏。
从心理学角度说,游戏是以不干预实际生活的方式释放情感的一种方法,在虚拟情境中,制造情感焦虑,使其积压、膨胀,最后使之释放。
这正是游戏的独特性。游戏本身在扮演一个“双簧”的角色,它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玩弄”了参与者,使游戏者最终通过煎熬获得胜利,产生无以名状的快乐。
足球场的长度和宽度达到了让人无法一口气倒个来回,用尽全力也无法让球在运行时洞穿全场,这就是说球场上的一切都必须经历一个过渡的过程。足球也不像篮球那样进球繁复,经过多次进攻、漫长的期待,也未必能攻入一球,比赛过程充满焦虑。
焦虑是快乐的推进器,而焦虑源自期待和悬念。足球胜败的偶然性构成了比赛的巨大的悬念,这或许是足球最大的魅力。体育竞技是实力和技巧的对抗,强者打败弱者是一般的规律,但是有时命运之神会出来点拨一下,把胜负的天平突然拨向于弱者。一个机遇,会把全部的预测统统打破,例如1992年欧锦赛的“丹麦童话”,以及2004年欧锦赛的“希腊神话”。偶然性使弱队战胜强队,也使著名的普拉蒂尼、济科、马拉多纳、巴乔把点球踢飞。还有门柱球、乌龙球、裁判误判⋯⋯这种种的偶然性,让足球有了戏剧性的悬念,悬念是一部戏剧的核心,也是一场球赛的核心(当然扩展开来说,也是人生的核心)。
众人的狂欢
孟子问齐王:独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齐王说,不若与众。就是说,快乐与众人共享,情绪就会升级、成倍数地增长。
足球就将巨大的人口裹挟在迷狂的情绪之中。
熟捻心理学、政治学的古斯塔夫·勒庞研究说:“群体对个人施加的影响是相当大的:吝啬鬼变得慷慨大方;怀疑论者成了一个信徒;最诚实的人成了罪犯;懦夫亦可以变成勇士⋯⋯一个精神上的统一体之所以能够形成,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群体中的态度和行为是极富感染力的,仇恨、狂怒或是热爱之类的情感在叫嚣声中很快就会得到支持,并反复强化。”
而雅斯贝尔斯说,“公众”是一种幻象,是假定在大量的并无实际联系的人们存在着共同意见的幻象。好像通过足球,的确可以编织出一幅“世界大同”的图景,它可以是石油大亨的爱好,也可以是非洲饥民的游戏;可以是欧洲白领手中的彩票,也可以是南美街头孩子梦里的面包;可以是天主教修士的庭院练习,也可以是战俘营里的运动⋯⋯
美国《新共和》杂志的副主编富兰克林·弗尔写了一本《通过足球看世界:论全球化之靠不住》,想论证全球化的幻象,但还是承认,“足球革命是中东未来之门的钥匙”。据他观察,足球是伊斯兰教世俗化的方向之一。1979年之前,伊朗妇女不准进入现场看球,于是就有妇女女扮男装潜入球场;不许加入庆祝国家队胜利的游行队伍,就发起抗议活动。面纱后的伊朗妇女遇上足球时也露出疯狂的一面。
网友评论
看到是大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