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了,梦到自己在豪华大别墅的交接仪式上满面笑容,意气风发,一头黑亮的秀发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金馆长微笑着将剪彩的剪刀递给我,我转身面对镜头,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将剪刀伸向了鲜艳的彩带。
“咔嚓——”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跳下床奔向衣帽间。
衣帽间里1mx2m的大镜子清晰地映出了我秃了一块的头顶,在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一块的头发是我一个月前买新车的时候拔的,我当时拔的时候那叫一个痛快,在其他顾客羡慕的眼神中开着红色的新款跑车潇洒离去。这辆车现在就停在我的院子里,车身上还有之前出去玩时溅上的泥土。我万万没想到,这将是我买的最后一辆车。
我的头发停止生长了。
一切都完了,我要变成穷光蛋了。
这是一个头发至上的世界,想要的一切都要用头发换。头发这东西先天影响因素大,总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天生头发稀疏,要省着点用;有的人得了脱发病,掉得比长得快;还有的人年纪轻轻就秃了,活得比牛还累。总有人抱怨这不公平的规则,但是,我就喜欢这种不公平。我从小就有一头黑亮的秀发,这就相当于头顶着一座金矿出生。父母喜欢领着我出去遛弯儿,每个叔叔阿姨见到我都满面笑容地夸赞:“看看这头发,这孩子以后肯定很有出息!”我踏着一声声的称赞,在一波波追求者的拥护中,走过了二十个年头。
可是今天,我的世界要彻底改变了。
“滴滴,滴滴。”手机的行程播报响了,提醒我今天与金馆长有约。金馆长是个慈眉善目的收藏家,六十多年来他收集了上下两千年不同年龄、不同地域的人的头发,然后建立了发丝博物馆用作展览。随着年月的迁移,这些头发的价值会越来越高,这座博物馆就像一颗头发茂密的脑袋,源源不断地产生财富。金馆长很喜欢我的头发,跟我预定了一撮头发用作收藏,作为回报,一个月后我将得到一幢豪华大别墅。今天,就是我“交货”的日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挑了一顶不显眼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戴上,将每一根发丝都一丝不苟地藏进帽边里。坐进跑车之前,我仔细地擦干净了车身上的泥土。跑车启动了,语音播报系统是温柔的女声:“欢迎驾驶,目的地——头发科研所。”
科研所大厅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养发、护发产品,每一样产品的价格牌上都标着一长串的数字。左侧墙壁上挂着我去年给科研所捐赠研发金的现场照片。一群群底层研究员拿着瓶瓶罐罐穿梭在各个研究室,防护帽遮住了他们有点稀疏的头发。所长在顶楼透过窗看见我的跑车停在了门口,立马坐电梯下来迎接我。我在大厅不停穿梭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那一头抹了发胶的黑发在一堆戴着防护帽的人中间实在是太扎眼了。
所长满面笑容地把我迎往他的办公室,“欢迎欢迎!秀先生今天怎么戴帽子了?把头发遮住了多可惜。”
我心头一跳,往下扯了扯帽檐:“没什么,就是想换换风格,所长啊,你们最近产品研发得怎么样啊?”
所长一愣,随即微笑地说道:“最近我们有新进展,正在加快研发进度,很快就会有新产品啦!”
我在桌子底下搓了搓手指,“那真是太好了,等研发成功了一定要让我试试。”
所长快速地瞟了一眼我的帽子,哈哈大笑:“你看你又说笑了,你怎么会需要我们的产品呢!”
我干笑着两声,应和道:“对对,我说笑呢。“
所长又瞟了一眼我的帽子,“今天有点热,把帽子脱了吧,不然要捂出汗了。”
我呼吸一紧,又伸手往下扯了扯帽檐,“没事儿,我不热。你们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研发产品了,今天跟金馆长还有约,就先走了。”
“好的好的,有新成果我一定通知你。”所长起身送我出门,眼神不停地往我的帽子上瞟。我背后一凉,不知不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跑车再次启动,温柔的女声响起:“欢迎驾驶,目的地——发丝博物馆。”
博物馆门口挂着“见证历史时刻——头发交接仪式”的横幅,记者扛着相机陆陆续续入场。我按了按帽子,按照之前的安排从后门进入接待室。金馆长看到我来了立马笑吟吟地站起来要跟我握手,“秀先生下午好。”
我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握住金馆长的手,“金馆长好,关于交接会我有个小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馆长眉头一挑,“有建议是好事儿啊,快讲讲。”
我拉着金馆长坐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觉得我在交接仪式上直接拔头发有点不雅观,不如我提前拔好,然后包装好进行交接。您看怎么样?”
金馆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我的帽子,“可以可以,这个建议蛮好的,就这么办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那我先去休息室拔头发,您歇一会儿。”
“好,一会儿见。”
我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把帽子轻轻地摘下,一脸不舍地将头发拔下放进早前准备好的包装盒里,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暴露我秃了的事实。
交接仪式开始了,我在闪光灯中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将装着头发的包装盒递给金馆长。金馆长也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扶住包装盒的另一侧,转头让记者拍照。
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为这历史性的一刻而欢呼雀跃。仪式结束后我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回了家,洗漱一番窝进了被子,进入梦乡前我甚至开始考虑要怎么装修我的豪华大别墅了。
半夜两点,我被连续的手机震动吵醒,几个朋友给我发了几张照片和一长串的新闻,照片上正是在博物馆休息室摘帽子的我。
《震惊!世界第一秀发人竟脱发!》
《法治在线——隐藏真相的背后》
《科研所最新成果诞生——避免成为下一个秀先生》
《秀先生前女友曝其恶习》
......
整个世界好像炸开了锅,我一字一句地看完这些报道,看着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用图文或视频表达对我的愤怒与不屑,本该惊慌的我却意外地非常平静。
我缓缓地起身下床,进衣帽间取了帽子戴上,然后走到院子里,坐进了我的跑车。温柔的女声响起:“欢迎驾驶,请输入目的地。”我感觉自己突然得到了安慰,轻轻地趴在方向盘上,念叨着:“这个世界,大概只有你对我始终如一了。”
天亮后我走出了家门,没有戴帽子,头顶光秃秃的那一块在记者们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下就像夜空中最耀眼的星,闪得人眼睛疼。
我被拉扯着进了科研所的检测中心,路过大厅时看到左侧墙壁上的照片不见了,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钉子。所长和金馆长义愤填膺地在镜头前细数我曾经的斑斑劣迹,“态度一直不好,目中无人......”
之前忙碌的底层科研人员突然全部放下了手中的事儿,围着检测中心探头看我接受检测,我一回头就看见玻璃门外白花花一片,都是穿着防护服的人,眼里带着莫名的兴奋。
检测结果一周后才会出来,我被暂时安置在接待室。每天都有记者要来采访我,接待室的门都快被挤破了。我一直没有说话,心心念念着停在院子里的跑车,想念着那个温柔的女声。
一周后,检测结果出来了:跑车安全检测存在漏洞,残留的有毒物质刺激了头皮,导致头发暂时停止生长,两月后可自行恢复。
这个世界再一次炸开了锅。
《震惊!秀先生秃头的原因竟是这样!》
《法治在线——安全检测的阴谋背后》
《科研所最新成果展示——你就是下一个秀先生》
《秀先生前女友为造谣道歉》
......
科研所接待室的门开了,我自由了,在众人的拥护中被原谅了。
我一脸平静地走进家门,缓步到后院,打开了跑车的门,“欢迎驾驶,请输入目的地。”多温柔的声音啊,我用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方向盘,微笑着举起了右手的锤子。
“嘭!呲剌——”
我眼含热泪,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整理好仪容,转身出门面对记者们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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