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马迹
岭南古石桥
一）
依路首先想到的，是去接近戴文的小姑。
自从戴文接手公司后，依路就没见过她了，包括那帮之前一直在食堂工作的本地阿姨，食堂改成外包后，她们有的回家种菜，有的则另寻了临时工做，而小姑，却不知是否也另外再去找了别的工来做？
村子里巷道间的老房子大都相仿，依路凭着记忆找了好几圈，却还是没办法正确分辨上次来的是哪一幢，往往返返又抽空去了好几次，最终都是无功而返。途中，会经过一个泛着臭味的水沟，一座古石桥横架两岸，清晨与黄昏，便有一些本地老人聚集，有的堆一些自己种的菜就地叫卖，也有的三五人聚在一起道道家常。依路便尝试着向她们打听戴家旧事，奈何自己的穿着实在太过于“外地人”，加上又不太熟识本地语言，所以折腾了几天，亦并未收集到任何蛛丝马迹。
宋远竹一拍脑门：“让我老公出马呀！他天天都要找本地人买青菜，就不妨再跑远一点。他那么机灵，保证不出三天，就能帮你收集到不少情报！”
依路觉着可以让小刘试试，但不能过于直接和张扬，戴文既然决意要对她隐瞒，那么她想知道也必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刘经过几日“潜伏”打探，还真让他探得了一两条“情报”：
首先，戴文的小姑是村子里有名的“老姑婆”，一辈子没结过婚，更没人听说过她有儿女！
其次，戴文的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了世，父亲去了日本，他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两个老人过世后，他就一直独自生活。戴家不算大家族，人丁也并不兴旺，除了家族间偶而的聚会，他与其他堂兄弟姐妹也没怎么来往，其他的，没能探听得到，毕竟都是老人家，对年轻人的印象终归模糊些......
依路分析梳理了一下，觉着只要有第一条就足够了，戴文果然骗了她，如果事情简单明了，他为什么要骗她？又有什么必要骗她？表姐或是堂姐，是不是小姑所生又有什么所谓？就算再不堪，年青时的一段过往甚或“近亲”之恋又能不堪到哪里去？谁都有过年少荒唐的时候，但凡过去的事，只要是过去了的事，她林依路都能接受，她要的，只是戴文的坦白。
依路思忖再三，决定与戴文好好谈谈，只有彼此心里都清明了，方能携手步入婚姻。
周末，她特意跟着攻略烧了一桌子戴文喜欢吃的菜，一副小女人模样坐在沙发上候着戴文回来。在她候着他的时间里，她杜撰了许多个可能的故事版本来，她从没想到自己竟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
或者戴慧是小姑收养的女儿？自小与戴文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少年时相爱过，长大后因为某种原因分了手？或者戴慧只是同村一位同姓的女子？两人相爱多年，到了谈婚论嫁时因为对方父母阻挠，然后不得不分了手？又或者戴慧真的只是个堂姐？仅在戴文创业缺钱时纯粹投个资而已？
依路柔肠百转地想了又想，望了又望，待戴文拧动门锁的声音传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他推开门，一见依路如此用心地、特意地“铺垫”，便愣住了，脸色一刹那，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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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到了此时，戴文自知再也躲不过，便给自己倒了杯酒，挨着依路坐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那是真的很苦很苦，基本上可以说是无父无母。我父亲早年跟着同村的人去了日本，钱没赚到，女人倒是找了好几个，我母亲那时候就是被活活气死的。一直到我七八岁，他都没管过我，我读书的钱，都是爷爷奶奶找亲戚们凑的。”戴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满，“戴慧呢？她比我大一岁，打我记事起，她就一直在了，她跟着小姑，大家都说她是小姑捡的。她无依无靠，抱养一个小孩养大以后防老，在我们这里也很是正常。小时候我们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里睡觉，一起上学放学，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点也不为过。她的性格非常泼辣，像个男孩子，而我小时候性格内向又自卑，所以许多时候，都是她罩着我。”
“你可以想像一下，那个时候的我，怎会不对她产生依赖和其他的感情？所以从十几岁起，我们俩的感情就不再纯粹了，那种彼此的依恋与了解便早就超出了姐弟之情。”戴文端起酒杯，苦笑着看了依路一眼，“那时小姑忙着赚钱，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竟然好几年都没发现我们的恋情，我们私下里还认为她就是小姑从小就为我准备好的媳妇，还沾沾自喜庆幸得很！等到大人们发现，我们早已经是难舍难分......”
听到这里，依路便已猜到了戴慧与戴文真正的关系，那么再让他回忆下去未免太过于残忍，便伸手挡住他的酒杯，颤声打断他：“你不用再讲了......我也不想再知道了......”
戴文却执拗地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颤着声音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了解我的过去吗？那今天就全说给你听呀？小姑后来没有办法，只得对我们说了实话，原来戴慧哪里是什么捡来的呀？她就是我爸在日本的私生女，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你看看，懂了吧？我那个禽兽父亲就生了我这个禽兽不如的儿子，竟然与自己的亲姐姐爱得死去活来......”
戴文俯下身来，趴在桌上红着双眼盯着依路，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就是这样，就到此为止也还好了......我们还没有犯下大错，都还可以重新开始......可我那个父亲，突然就父爱泛滥起来，他回国来了，带回来一大笔钱，每天变着法儿开始对我进行各种管教，当然也包括戴慧，他将戴慧锁起来，将我吊起来打.......”
“戴慧是个非常叛逆的人，也非常非常恨这个凭空出现的父亲，她就全部反着他的意思来，她逃出去后就跟一群坏小子混在了一起，而我呢，当时就更叛逆，逃学、打架，怎么坏怎么来，觉得最好能气死他，气死他才是件最酷的事，离家出走后，我就与她住在了一起.......最后，我们便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都只剩了半条命……现在想想，也都全部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整个戴家都成了个笑话，一直这样闹了好几年，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们才醒悟，最后不得不认了命，她跟着他去了日本，而我，这么多年无论怎么往上爬，都背着这个阴影，不敢谈恋爱更不要说结婚了。”
“我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埋葬过去，克服自己，不停地相亲。直到你出现了，我才想着应该能走出来了，一直那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戴文倚在椅子上，摊开双手，无力地望向依路：“现在，我都讲完了，你看，我戴文就是这么不堪，你可以选择还要不要我，你如果要离开我，我也绝不会怪你。”
依路听完，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感觉浑身无力，疲惫至极，她开始后悔自己的盘根究底，那个在自己心目中：正直的戴文、阳刚的戴文、专一的戴文、有责任心的、近乎完美的戴文，统统都模糊起来，倚在身畔的，只有可怜的戴文、可恨的戴文，让自己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戴文。
——这种境况与真相是年轻的依路还承荷不了的。她需要思考。
——是的，她需要思考。
依路站起来，也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她绕过戴文，逃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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