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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端着盆水进门的时候，真看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头发很长很直很垂，但是我第一眼看见首先想到的是很影响干活。她穿一件低领红色格子短袖，一条黑色泛白的牛仔裤，一双高跟单鞋。
说实话，我觉得她这一身都不是专业修脚师的打扮，倒像是去与男友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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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找一家修脚店进去，主要是想休息一下，按摩、修脚倒是其次的。我躺在右边的沙发上，孟醒莱躺在左边的沙发上。阿秀在给他介绍各种套餐和包含的服务，我早已闭上眼睛想大睡一场。可是无论如何，他们的谈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应该是半睡半醒状态的。
阿秀老家在南阳云阳，我对这个位置是没有概念的。她先前在浙江打工，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小伙伴，两人从浙江回来之后，小伙伴把她介绍到了我们这里。她们的工作一般从下午开始，到凌晨三四点结束，工资与店里是五五分成，具体能拿多少钱她没说，据我推测应该在五千左右。与这个地方的平均工资相比，也算是高收入群体。
当然，靠体力拿到的工资越多，所需要付出的劳动力也越多。她说她们这个工作主要靠手部关节，一天下来，她的关节是疼痛难忍的，而且差不多已经变形。还有一点就是需要熬夜，当别人都在香喷喷地睡觉的时候，她们却要工作。这是她的原话，阿秀的表达能力其实是很强的。
可能在南方打过工的缘故，她并不觉得郑州这边离家远，因为还没出省。而且她们这个行业管理也比较松散，因为工资主要靠提成，请假也比较随意，只要店里有人支应，其他人就可以请假回家。她回家一次一般要在家住上十天半个月。
从她们的聊天中，我觉得阿秀对自己的这份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她除了说有点儿辛苦之外，别的并无对此份工作原则上的抱怨。如果在街上遇到阿秀，完全想不到她会是一个修脚师，她看上去也就是文文弱弱年纪不大的小女生，说不定还没有我大，但是却是一个混社会的能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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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说老家的人思想还是比较保守，还是不能接受“修脚”这样的活计，而且这种工作总是与不正当行业相连。其实不只老家的人，我俩都不太相信单凭修脚可以一个月拿5000块钱的工资，不过我俩表面上还是很相信她。
阿秀倒是无所谓，她只是把修脚看作一个维持生存的技能，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我很佩服阿秀适应社会的能力，不过对她的家乡有所了解之后，我更理解阿秀了。
她的丈夫在家里打工，两个孩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大儿子去年参加中考，成绩太差又托人走关系办手续留了一级，今年成绩稍好一点儿，但是英语还是很差，平均四五十分左右。阿秀很是发愁，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说他们那里的孩子是无法上辅导班的，住在山里面，距离城市很远，到县里上一次课，当天根本赶不回去。自己又初中未毕业，现在的题目很难，根本辅导不了孩子。我听阿秀说话有一种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感觉，很是恍惚，现在大城市的孩子都在花费数十万增强其他方面的能力，而就是有一部分孩子连基本的知识都无法获得。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却是无法互相抵达的两端。
阿秀说现在的孩子上学不花什么钱，中午国家管一顿饭，早上下午在家里吃，其他也没什么开销。孟醒莱说外面的孩子可不是这样的，光旅游、游学费用一年都要很多。阿秀说我们那儿的孩子没怎么出去过，就连县城都很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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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阿秀说了很多话。她说这边发展得比南阳要好很多，而且也很快，她曾经被别人拉到房地产商那抵人头，觉得这边的房子盖得不错，环境也很好，绿化面积很多。
问我们这边的房价，告诉她应该在八九千左右，她说不低，不过如果打算在这边长期发展，还是要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哪怕借点钱付个首付。她还告诉我们现在买房子都是贷款，一般人都不会全款买房的，还要留着钱自己做生意呢。
询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开一家修脚店，她给我们讲述了做生意的艰难，有很多成本在里面。比如他们这个店的技师都是有保本收入的，最低五千，如果客人不够，老板就要贴钱发工资。旁边有很多家修脚店，但真正赚钱得很少，大多都在赔本维持着，最后都要关店减少损失。
现在她只用考虑自己每个月拿的工资，开店之后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了解内情的人都看着别人开个店就可以挣钱，其实能生存下来得很少很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阿秀说话挺有哲理，她去当一个老师也绰绰有余。对社会上一些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三观也很正。但是我知道她是不会去的，并不是她的能力不能胜任，而是她的初中学历会成为她的天花板，并且是她自己人为设置的。
自打她决定不上学的那一天，她就给自己规划好了人生，出去打工挣钱，找个男人嫁了，生养两个孩子。而且她这个“打工”不是广义范围上的“打工”，仅限于一些体力劳动，比如餐厅服务员、工厂生产线工人、修脚技师、保洁员等等。至于说老师、坐在写字楼里的办公人员，她早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现在想想，自己一生能走到哪一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为自己定位在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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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两个孩子的命运可以改变，但是也取决于她和丈夫对读书的认识，对他们的要求和期望。如果她一早告诉孩子“上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并且全家人为之努力，那一定会有所成就。如果他们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那孩子还会沿袭他们的老路。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打工的缘故，阿秀的见识以及对社会的理解算是很透彻的，但是她的命运应该是很难改变了，或者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认为现在的一切也挺好的。
也是，我们除了与阿秀做的工作不一样之外，其他也没什么不同。对现有工作无可奈何的满足，对孩子上学问题的焦虑，对未来充满期待却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助。似乎每个人的困境都是一样的。重要的事情就那么多，想要的也就那么多，得到与得不到的还是那么多，能改变的也是那么多，不能改变的还是那么多。
我们就像被困在一座孤岛上的幸运者，一辈子挣扎呀挣扎呀，还没等逃出来，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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