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春天的种种不甘,该统统放下了吧。
春写完最后一个字,懒得再看第二遍,点了那个方块形按钮存盘。打开QQ空间,选了最喜欢的浅绿色背景,发布了这篇都市言情小说连载。已经写到第一百四十五集,大脑出现间歇性空白,有点卡,情节都是生拉硬凑。
留言的人越来越少,有人钻牛角尖,说作者无病呻吟。她不在乎,男女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作者有力挽狂澜不让女主跳楼的义务和能力。有几个铁杆粉丝一直在催她日更,还有个是研究心理学的,留言给自己提供许多思路。
天有点想下雨,她摘下花镜,揉揉发涨的眼眶,用新买的洗面奶细细洗了把脸,涂匀了美白霜,用两个发卡分别夹住两鬓的碎发,镜子里的齐耳短发衬得自己的瓜子脸分外精神,拿了摩托车钥匙和雨衣,她要出门了。
01
春住的这座二层带院小楼是她一手操办落成的。砖红色立邦漆刷的基础半层楼,往上是黄色,房顶是红色的脊瓦。围墙用了铁艺栏杆,靠墙根自己打了一口压水井,地势依山,井水甘冽,泡茶煮粥都是好的。
当年,春提出要在空置的宅基地上盖房子时公婆和老公是默许的,反正住在一起已经很别扭了。大姑姐大学毕业在城里税局当个股长,娘家大小事宜都管着,有时还电话遥控。周末回到娘家,屋里脏啦该打扫了,院子里鸡圈鸭笼的粪该出了,爸爸和弟弟的脏鞋要刷洗,她都能一一安排有谁分头去干。临走时批评春,眼里要有活儿,别老等着安排,父母年纪大了,弟弟还小。
春的鼻孔里就差一声“哼”了。平时一家人使唤自己,周末再高接远送一位省亲的贵妃娘娘,从一进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而她带回娘家的好吃好玩的东西,春压根就没见过。
老公还小?噗~~ 他去城里上班,据说每月也有两千多块钱,可是每到周末只要一回来就被人拉去堆长城,连吃饭都要打发孩子过去请三遍。孩子上幼儿园喝奶粉,这个男人从不出一分钱。有钱就有底气,春能想的办法就是自己去街上摆地摊。
这一摆地摊就惹祸了。首先是来自大姑姐的一脸嫌弃,家里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女人要自己有本事,而不是靠地摊。弟弟上班挣着钱,自己每月往家拿钱,怎么不够花?
公婆嫌丢人,说老辈儿的还没有干过这样小的买卖呢!咋不去卖针线?
春依旧我行我素,上午出摊,下午回家照顾儿子,看看《读者文摘》写写微博天涯QQ空间,一年下来攒了十几万。
钱是人的胆,春打算把那块空置的宅基地盖起来,自己攒的钱够了,可是公婆和大姑姐会答应吗?她先去找村主任咨询。村主任说你写个申请,我签个字,看谁敢拦着。你们家人那德行,也就是你能忍下去跟他们过。村里支持你盖新房。
春又找到老公,说你也拿五万块钱吧,好歹的,将来别人打听时好听一点。一提到脸面,这回老公倒是上心,拿出自己的年终奖两万,又找大姐二姐众筹。这是春第一次见老公的钱。
农村盖房有个传统,就是上梁封顶那天要管饭,建筑工人泥瓦匠免费大吃一顿。春去跟婆婆商量,没等听完,婆婆就说家里没条件,自己想办法。春笑着去哭着回,邻居大娘可怜她,说远亲不如近邻,将来你要搬来一起住,这事我帮你。你去买菜买饭,我这里给你做。为加快工期,你每天中午都可以管他们饭,我都给你做。
房子盖好了,春对公婆家的心也凉了。公婆不仅没来看过,还催着春赶紧搬走。春问老公要不要一起搬走?老公很干脆:不搬,大姐不让。春心里想笑,勉强忍住。她说既然没法在一起过,那就各过各的吧,我摆我的摊,你当你的妈宝男。新房子是我盖的不假,但是可以让给你,你只需要把我盖房子花的17万块钱给我就行,孩子归我抚养,18岁之前你按月给抚养费,给够7万就行,别不多要。
老公拿不出那么多钱,不要房。春说那也好办,我把你的5万退给你,抚养费仍旧是7万,你按月给就行了。老公赶紧去请示大姐,大姐出的招就是按第二种方案执行,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春听了,笑出声来。
离婚一身轻,再也没有伦理关系的捆绑,但孩子的血缘关系无法切断,逢年过节的春把孩子带到爷爷奶奶家,让他们爷孙团聚。孩子每次团聚完回来都满脸不高兴,说他们一家没人说过妈妈的好话,好像自己也是坏妈妈带出来的坏孩子了,以后不去了。春也不勉强,与其徒增烦恼,不如自己清净要紧。
02
春在自己的微博里写道,生命短暂,许多的不堪终究是要忍,就像过河遇到洪流,想过去就得等待,直到终又有舒缓的流水唱着歌子拍着浪花淌过。
微博很多人产生共鸣,其中有个叫夏的人留言,说人生辉煌时刻又该有几次,大多数都是在对辉煌的回忆或期待中度过。
春觉得遇到了知音,这个夏,懂自己。于是两个人加了QQ,一聊才知道夏是个中年男人,养有一百箱蜜蜂,一年到头追着花季走,所见皆是美好,收获全是甜蜜,难怪这么通透,这么软香。
春记得小时候顽皮,喜欢楝花的馨香,她爬到楝树上折淡紫色的花枝,没想到惹恼了一窝蜜蜂。妈妈心疼地给她搽了一脸牙膏止疼,镜子里鼻青脸肿的她像个化了妆的小丑。春说她无意结的蜜蜂缘让她记了一辈子,长大了看见蜜蜂就躲着走。现在突然对蜜蜂又有好感了,邀请夏带着他的蜜蜂来自己家乡采油菜花蜜。
夏详细问了地址和种植菜花的面积,以及目前的花期,说你家那地方以前没去过,放蜂人一般每年地址相对固定,换新地方要慎重考虑一下。
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春骑了摩托车正想去城里进货,远远看见一辆大卡车驶来,一对大灯刺得睁不开眼,赶紧让路在一旁。走近了一看,原来拉的是一车蜂箱。难道是夏?
大车停稳,车上主副驾驶位下来两个人,互相配合着从车上往下搬蜂箱,一排一排码整齐。沉睡了一路的小蜜蜂大概还没有完全睡醒,或者它们也朝九晚五?浓郁的油菜花香不够吸引它们?春看看天已完全放亮,再不去进货怕是来不及,慌慌张张地走了,一路上胡思乱想,有几次差点撞向拐急弯的路牙石。
上午出摊,她几乎不再吆喝,满腹心事。以前的回头客关心地问她,小春,是不是哪不舒服?
哈,哪有不舒服,全身三万六千个细胞都在唱歌,好得很呢!
小春,你多给我找了六毛钱,咋啦,不会算账啦!
她十一点就收了摊,去隔壁余家熟食店买了两个火烧夹肉,直奔蜂场。请问你是叫夏吗?
你是春?
是我呀!你这一个人呀,车呢?就住这样简陋的帐篷,吃喝拉撒可咋办?要不,家里宽绰,你可以住我家,方便。
那可不行,我们放蜂人啥都习惯了,四海为家。我们定制的钢管帐篷也大,吃住都在里面,附近集市买买菜就行了,可不敢去家里打扰。再说,小蜜蜂一刻也不敢离开人。我是物流配货过来的,我一直是一人放蜂的,蛮好。
那这样,附近小溪的水不能吃,只能洗涮用,我每天给你送干净水和菜,衣服呢可以拿来,我有洗衣机。
那行,我按市价给你结算。
短暂的沉默。春突然觉得无话不谈的QQ友并不像聊天时的周到体贴,竟然有些陌生,她无所适从,有点尴尬有点想逃离。
下午,有午睡习惯的春竟然精神头十足,她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她反复比较着聊天室的夏和眼前这个男人,不太像同一个人。打开手机,她说,你太严肃,不苟言笑。
这个又瘦又高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咋看都有点像外国人。语言和文化似乎突然变得不通。
男人一改初见的客气和拘谨,依然是聊天室蛮有道理的感觉。他说,我不严肃啊!世上哪有真正的严肃,除非那些从不反省自己的像钟表指针一样的浅薄之辈,才会像石雕一般不苟言笑。真正的忠臣孝子或者父亲丈夫从不会坚如磐石的严肃。
春下意识里,常会把所有男人都拿来和前夫哥作比较,好像前夫哥是个参照系的原点,矢志不渝地为自己作着永不磨灭的贡献。此刻听了夏的理论,默认接受,她突然觉得前夫哥才是个严肃的沙雕。
春立刻回复道,在我看来,对自己家庭和前途的不负责任,就不配谈严肃,还有,没有思想的平庸之辈才是最大的不严肃。
和夏比起来,前夫哥真的是不值一提。离婚后他听左邻右舍说,前夫哥知识宽广,言必及日美,豪气干云,能下五洋捉鳖,但却对婚姻家庭和现实生活一塌糊涂,初次相识很容易把他当成博士。
03
春听不够夏的侃侃而谈。她想跟他进一次城,看个电影或者吃顿饭,最好是醉一次。酝酿了很久,说出来却是那么稀松。夏说,塞涅卡有句名言,说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春没接话,她直接理解成夏鼓动她先大胆走出第一步。命运是公是母谁也不知道,但是掌握自己命运就是不将就,爱憎分明,凡事主动追求不是错。
夏说他要进一次城,请求春替他看半下午的蜂场。春说在我们村,一只小蜜蜂也不会飞走,你就放心吧!它们那么贪恋油菜花,两点一线,吃饭的空都没得,你想去干啥只管去,不需要看。夏说可不是那样,万一有人走近被蜂蛰了,碰巧他又过敏,会出人命。所以还要防着陌生人误入。
春说那行,你去吧,早去早回。
夏搭上城乡小公交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春在蜂场待了一会儿,看着小蜜蜂们嘤嘤嗡嗡,忙忙碌碌飞进飞出,一个有空搭理她的都没有,试着往里走几步,自己仍旧安然无恙,有点失落。她走回家打开电脑写完了今天的连载,看外边刮起了风,涌起了云,开始酝酿一场雨。不知夏的事办完没有,会不会淋雨。想打个电话,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殷勤了,上赶着有点被动。那,去进点货,碰巧遇到夏就把他捎回来。
风住了,开始下毛毛雨。春骑着她的轻便摩托车在城里小公交站牌附近东张西望,焦急地寻找,没有他的影子。她顺着街道慢行,邮政所门口有个急急走出的人有点像。春赶紧追过去叫住他,拿出雨衣。
夏一脸吃惊,你!他顺手接过雨衣,但又交还给春,说我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然后去赶小公交,头也不回。
春怔怔地待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她又想起夏说过的话,比如塞涅卡关于命运的那句名言。她觉得塞涅卡和夏都忽略了第三种情形:和命运结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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