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都说,喝酒有酒根。意思是喝酒传代,上辈人能喝,下辈人肯定也能喝,这话我相信。
我父亲不怎么喝酒,每顿喝一点,其实是在陪母亲,特别是到年纪大了的时候。母亲酒瘾大,现在八十三岁了,如果我们都在家,如果她心情好,如果没什么事情,一天三餐,一斤白酒还是面不改色脚不晃的。村里人都佩服她确实能喝。
母亲的酒量也源自于外公。听母亲说,外公是个酒痨,无酒不餐。三伏天下地锄草,葫芦里装的不是茶不是水而是白酒。庄稼地里,锄了一个来回坐在地头或锄头杆子上,揭开葫芦盖咕几口,下地时再咕几口,一葫酒到家也差不多尽了。外公外婆只养了母亲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什么事情都依着她,她当然也深受父母的渲染,有了爱喝酒的基因。
我记事时,家乡都还很清贫,天天有酒喝的没几个,一个是退休的工人,还有一个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母亲也算一个。但母亲只是晚上喝一点,菜是菜园里的小菜,两钱的小酒杯不会超过三杯。
那些年父亲出差回来手里拎的不是公文包,而是两只五斤装的塑料壶白酒。在那个年代,是件很炫目的事。
我第一次喝酒,是被父母逼着上桌子的。记得那年我家造房子,因为哥哥到了快成家的年龄,老房子是那种“黑四间”的,不够住,用家乡的话叫搭两间。也还是件大事,请来的砖匠,木匠得留伙食,何况两个大师傅是父亲的好朋友,晚餐自然少不了要多喝两杯的。到快收碗前,好客的父亲就会招呼我们兄弟三人上桌,依次每人敬两杯酒,初次酒进喉咙,又苦又辣,咽不下去,想吐又不敢,脸红得像个醉汉,旁边就笑话我,让我吞下去就好了,就是个劳力(男子汉),我像憋下一口苦药,赶紧挟点菜过口,但过不了一股火般从嘴巴燃到胃里,火烧火燎的。心里便觉得大人们好奇怪,这酒又有什么好喝的?
不过我也很快学会了喝酒,像父辈们一样,初中毕业我回到了程家墩,在这里结婚,生子,扛着锄头下地,炊烟升起时回村。和我一样的也还有好几个,其实那时土地到户已经好几年了,村里人陆续外出打工的也很多,还有许多人开始做起了生意,赚到钱的看得出来,翻新房子,买车子,弄得心里也像装满了苦酒,整天闷闷不乐。
都说上海遍地是黄金,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随便捡到。我到上海时就住在石棉瓦搭的工棚里,白天顶着烈日,风霜,下班时也学着上海人的模样端上他们爱喝的黄酒,初入口没有白酒的辛辣,有股馊涩。久了,才知道它可以炖热了喝,还可以加老姜,鸡蛋,适量白糖,品品,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尽藏其中。但我骨子里仍喜欢白酒,喜欢那种豪爽,那种直白。
有次在黄度,碰上几个多年未遇的老乡。小餐馆里,几碟小菜,几瓶白酒,喝得是天昏地暗,从中午十一点,一直喝到下午三点,每个人手中的酒瓶点滴未剩,我竟然还能骑着辆小木兰,歪歪倒倒地开到了家里,一觉睡至半夜。
在后来的岁月里,酒似乎成为工作以外最密不可分的朋友。没事的时候,一支袅袅上升的香烟,一张揉得皱巴巴的《扬子晚报》,一瓶枫泾产的红标黄酒,或许还有一台黑白的老电视机相伴,这样的饭局,一个人能细嚼到两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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