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还睡在这里,我第二天照常早起,踏着晨夕的露水一路小跑到这里的时候,它还躺在原来的地方,就在这棵粗壮茂密的梧桐树下,它把头向后缩在一片梧桐叶中,呼吸平稳地打盹,肚皮上下起伏,看起来安逸极了。
这是一只橘红色的大猫,它不算胖,只有肚子上面肉多点,圆滚滚的,光滑得像一颗小皮球。
我蹲下来,凑近它,像一只小狗般对着它嗅了嗅。它立刻有所警觉,睁开眼用那双黑亮的眼珠幽幽地瞪着我。
“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我嘿嘿笑了两下,它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我的两颗大门牙。我伸出手在它背上戳了戳,它噌的一下就弹跳开了,眼中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我向前两步想叫住它,它退得更远了,张开嘴凶狠地“喵”了一声,毛发竖起,好像下一秒我再敢靠近它就要咬我了。
“你别怕我呀,我只是跟你说说话。”我弓着身子,对它招招手,它还是不理我,扭头摇了一下尾巴,离我远去了。我没有去追,我知道它还会回来,它总会睡在这棵树下,我明天再来。我对自己说。
我回了家,妈在厨房生柴火,奶奶在园里晒花生,去年的花生结得特别厚实,我和奶奶和妈妈三个人坐在屋门口一个下午才把院子里堆的花生摘干净。
“爸爸干什么去了?”我洗了把手,钻到妈妈的围裙下面,习惯性地问道。我察觉到空气似乎凝结了,我又惹妈不开心了,她脸上那种自在随和的笑容一下子就从眼角的褶皱里爬走了。
爸爸又没有回家。所有的家务活都得妈妈一个人干,奶奶也会帮一点,但奶奶有常年的风湿病,一双干瘪的手弯成了一把铁钳,扭曲的指骨往外凸出来,风一吹,好像就会变成风干的一块泥巴。
人本就是泥巴做的,奶奶说人死后都会化成泥巴。我不要奶奶变成泥巴,也不要妈妈变成泥巴。我抬头看到妈妈沾满灰尘的脸,她的眼睛又黯淡下来了。
“妈妈,我帮你添柴火。”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做点什么让妈开心起来。妈腾出一只手扒开了我,“不用,你去外面帮奶奶一起晒花生,别让腌臜鸟啄了吃!”
我于是跑到奶奶身边,奶奶坐在园子里,前面有一睹矮矮的篱笆遮住了她的脸,但我知道她一定又在发呆了。妈妈不放心把重要的事交给奶奶做,又怕她无聊,所以安排她守花生,不止花生,园子还有很多水果和蔬菜,黄瓜丝瓜辣椒,还有漂亮的山茶树,春天开的白山茶真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了。
园子旁边有一颗大枣树,妈妈说枣树是奶奶年轻时和爷爷一起栽种的,他们分家时吃了亏,太爷爷就把这颗枣树留给爷爷作为补偿。所有的草和树中,它是我的最爱。我总是期待着盼望着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打枣的日子。那些红透的,清香的大枣一颗颗落下来,像珍珠散入玉盘,悦耳清脆,满地香甜,满园飘香。
不过奶奶不吃青枣,红枣也得剥了壳,煮在白粥里面,她才能尝一点点,因为奶奶胃不好,妈妈说奶奶年轻时挨了太多饿,吃了很多馊饭,还有一些我摘下来吹口哨的草,各种名字的,我的玩具,曾经是奶奶的食物。奶奶最喜欢发呆了,总是用那双苍老枯萎的眼睛盯着天空,或是落在某个虚空之处。
妈妈说奶奶是在看着自己的回忆,她在思念爷爷,还有很多很多在她生命里无法忘却的事。就像现在,我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她却一直没有看见我。“奶奶,我来帮你一起守着。”我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片芦苇叶。奶奶轻轻笑了笑,嗓子有些哑。我坐在她身边,四周太安静了,只有风动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昆虫的鸣叫,吱吱的响声,听的人有些难受。
“奶奶,爸爸怎么又不在家呀?”奶奶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厨房里低头忙碌的妈妈,她说:“再等等吧,总会回来的。”我听了奶奶的话,陪她一起在园子等,太阳从东边冉冉上升,又逐渐西沉。赶在天黑之前,爸爸回来了。
他醉得东倒西歪,嘴里说着些什么,像是骂人的话,又像是在抱怨,我听不太懂。他没看我,没看奶奶,没看任何人,他上楼一头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但不管怎么,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在天黑之前。
夜深时,窗外星光点点,竹影中月光皎洁,我数着羊,心里空落落的。明天,我一定要去山上看看,我想去捉萤火虫。就明天,我对自己说,还有那只猫,我也得去看看那只猫。
等我,明天我一定去。
明天我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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