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为了女儿上学,从闹市区搬到了城市北郊的一处学区房,新家的太阳能热水器不太好用,就去商场选了一台电热水器,周末厂家就给装好了,生活立刻方便了很多,洗漱时一按按钮,马上就有恒温的热水,我们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洗澡的经历,和今天相比,真有如天壤之别了。
在我还是一个小屁孩的时候,大概是上初中之前吧,无论冬夏,我都是在自己家的大铁盆里洗澡的。那个大铁盆是村里的铁匠打的,盆口直径得有一米多,深度大约一尺,口大底小,侧面看呈倒梯形,平时是母亲用来泡床单被面的,也是当年我的洗澡专用盆。夏天洗澡最省事,早上接大半盆井水,放在院子里太阳地儿下,到下午四五点钟,盆里的凉水就晒热了,我刚从村里玩完回来,一身的泥土汗渍,一进家就脱掉裤头背心,一屁股蹲到大铁盆里,水温不冷也不烫,撩起水来洗得畅快淋漓。后来长大了些,懂得害羞了,就不肯再在院子里洗了,一定要让父母帮忙把澡盆搬到我的小屋里。春秋两季也好办,提前烧好两壶开水,把大铁盆里的热水兑好,一边洗一边往盆里加热水保持温度,阳光透过南面的窗户照到我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冬天洗澡要麻烦一些,为了防止我被冻感冒,父亲就把我的大铁盆搬到炉子旁边,一边用热水泡着,一边用火炉熥着,洗好之后立刻用毯子裹上全身,钻到母亲提前收拾好的被窝里,直到小学毕业,都是这么洗过来的。
初一那年,我个子长得比较快,大铁盆已经坐不开了,而且我也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再在大铁盆里洗澡也太丢人了,于是毅然决然地抛弃了陪伴我多年的大铁盆。当时已经有人在在房顶安装太阳能热水器了,但价格不菲,父母觉得太不实惠,就没有赶时髦,而是退而求其次,从集上买了一个太阳能储水袋,据说功能和太阳能热水器没什么两样。这种储水袋只能夏天用,结构非常简单,就是一个黑色的胶皮袋子,大概两米长、一米宽,装满水十来厘米厚,底部是一根很长的胶皮管,管子顶端是一个带水阀的塑料花洒。用起来也很方便,把胶皮袋子放到平房顶,胶皮管从屋顶垂下来,花洒挂在门外过道处一人多高的位置,早上拎着水桶上房顶,用漏斗给胶皮袋子灌满水,剩下的就交给太阳了。说实话,这种简易储水袋用起来非常坑爹,胶皮袋子只能通过日晒加热,并不能保温,而且花洒上的水阀只能调解水量,不能调节水温,如果是下午五六点钟洗澡,滚烫的热水烫得人嗷嗷叫,能烫脱一层皮,如果到八九点钟再洗,太阳落山后水温降得特别快,洗澡水冰凉,又特别容易感冒。所以我家夏天洗澡的时间,必须严格控制在傍晚七点左右,一家三口排队洗澡,这个时间段蚊子最多,一边洗一边还要防备蚊子的偷袭,加之储水袋水量有限,每次都得尽可能提速,洗得非常匆忙。尽管储水袋不好用,但夏天出汗多,每天都必须洗澡,因此我特别希望夏天赶紧过去,希望冬天赶紧到来,因为冬天我可以跟着父亲一起去乡里的公共浴室去洗澡。
乡里的公共浴室就在乡中学对面,虽然外墙上用红漆醒目地刷着“浴室”二字,但我们都叫它澡堂子,这里原本是一个废弃的手工作坊,院子很大,正好可以停自行车,北面一溜儿低矮的平方,就是改造后的澡堂子。乡镇的公共浴室,面向的顾客都是周边村镇的居民,价格也很实惠,三块钱一位,还提供两块钱一次的搓澡服务。价格便宜,条件自然也比较简陋,水泥地面,塑料拖鞋,为了防止被偷,拖鞋鞋底都剪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很难找到成双成对的,更衣柜非常老旧,大部分柜锁都坏掉了,也没人在意,墙上挂着一面缺了角的镜子,旁边还拴着一把只剩了五六个齿儿的木梳。我和父亲拎着香皂洗发水毛巾进了浴室,迎面就是一个大浴池,也是水泥砌成的,蒸腾着氤氲的雾气,里面泡着的几位一个个红光满面,这个池子里的水一天一换,上午还算干净,到了下午就看不见底了。围着大浴池是一圈淋浴头,大约有十来个,好几个都已不能用,浴池边上还摆着一张长条凳,这是搓澡工的领地,基本上一天到晚都不会空闲,客人躺在这张凳子上接受服务。搓澡工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叔,兢兢业业地重复着搓洗工作,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把毛巾搭在客人肩上,弓起手背在毛巾上有节奏地拍打,还一脸陶醉的表情,仿佛在弹奏专属于自己的独门乐器。我不习惯让人帮我搓澡,父亲倒是很认可这位搓澡工的服务水平,隔三差五就要享受一次这一“高端增值服务”。在澡堂洗澡,没有了时间限制,可以随心所欲地洗个痛快,但洗完之后还得骑自行车回家,所以必须把头发彻底晾干,还要围上围巾戴好帽子,否则就等着挨母亲骂吧。
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大学的学生宿舍虽然是无敌海景房,但内部硬件并不优越,男生寝室的洗漱间都是公用的,里面是卫生间,外面是盥洗间,砖砌的洗手台抹了水泥,一到夏天,我们上完体育课或打完球,就脱得赤条条的,在洗漱间冲凉水澡,一盆盆的凉水迎头浇下,冷不防还有室友的“馈赠”,劈面而来的凉意沁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紧裹着皮肤的燥热与黏腻一扫而光,大呼过瘾。天凉的时候,就到学校的集体浴室排队,一楼女生,二楼男生,一层楼板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小天地,女生精致,总是拎着若干小巧的洗漱包,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排队时要么专心玩手机,要么和要好的姐们说说笑笑,从不正眼看男生们;男生洒脱,一块香皂、一瓶洗发水、一块毛巾足矣,随手只提一个透明塑料袋,一边在楼梯上勾肩搭背地排着队,一边一脸坏笑地窃窃低语,聊天的内容总少不了对一楼场景的遐想,还不时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人群中的某个女生。冬天的周末,女生浴室前的队伍永远都是一字长蛇阵,挤挤挨挨蜿蜒绵长,男生浴室前的队伍零星寥落,每次我洗完澡出来,女生的队伍都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我不得不佩服女生们的耐性,也暗自为自己是男生深感庆幸。
毕业后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家里已经搬到了县城,住上了楼房,也用上了太阳能热水器,父母节约惯了,装的是功能最简单的太阳能,每次都需要手动上水,一不注意就容易溢出,而且冬季特别容易上冻,每年都有一个多月最冷的日子,家里的热水器是没法使用的,父母还得去附近的公共浴室。这一晃都已经十几年了,家里的热水器还是原来那个,如今家境早已不像往年那样拮据,我多次提议想给母亲换一个好一些的太阳能,或者直接再装一台电热水器,母亲都不同意,总是嫌我浪费,反复强调“好好的换它干嘛”?我拗不过母亲,只好耐心地等待这台早已超期服役的太阳能热水器退出历史舞台了。
李虎,2019年4月12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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